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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大树坡义虎送亲(2)


  只因勤自励不务本业,家道渐渐消乏。又且素性慷慨好客,时常引着这伙三朋四友,到家蒿恼,索酒索食。勤公、勤婆爱子之心无所不至,初时犹勉强支持,以后支持不来,只得对儿子说道:“你今年已大长,不思务本作家,日逐游荡,有何了日?别人家儿子似你年纪,或农或商,胡乱得些进益,以养父母。似你有出气,无进气,家事日渐凋零,兀自三兄四弟,酒食征逐。不知做爹娘的将没作有,千难万难,就是衣饰典卖,也有尽时。将来手足无措,连爹娘也有饿死之日哩!我如今与你说过,再引人上门时,茶也没有一杯与他吃了,你莫着急!”勤自励被爹娘教训了一遍,嘿嘿无言,走出去了。真个好几日没有人上门蒿恼。约莫一月有余,勤自励又引十来个猎户到家,借锅煮饭。勤公也道:“容他煮罢!”

  勤婆不肯道:“费柴费火,还是小事,只是才说得儿子回心,清净了这几日,老娘心里好不喜欢。今日又来缠帐,开了端,辞得那一个?他日又赔茶、赔酒。老娘支持得怕了,索性做个冷面,莫惯他罢!”勤公见勤婆不允,闪过一边。勤婆将中门闭了,从门内说道:“我家不是公馆,柴火不便,别处去利市。”众人闻言,只索去了。

  勤自励满面羞惭,叹口气,想道:“我自小靠爹娘过活,没处赚得一文半文,家中来路又少,也怪爹娘不得。闻得安南作乱,朝廷各处募军,本府奉节度使文牒,大张榜文,众兄弟中已有几个应募去了。凭着我一身本事,一刀一枪,或者博得个衣锦还乡,也不见得。守着这六尺地上,带累爹娘受气,非丈夫之所为也。

  只是一件,爹娘若知我应募从军,必然不允。功名之际,只可从权,我自有个道理。”当下瞒过勤公、勤婆,竟往府中投军。太守试他武艺出众,将他充为队长,军政司上了名字。不一日招募数足,领兵官点名编号,给了口粮,制办衣甲器械,择个出征吉日,放炮起身。勤自励也不对爹娘说知。直到上路三日之后,遇了个县中差役,方才写寄一封书信回来。勤公拆书开看时,写道:男自励无才无能,累及爹娘。今已应募,充为队长,前往安南。幸然有功,必然衣锦还乡。爹娘不必挂念!

  勤公看毕,呆了半晌,开口不得。勤婆道:“儿子那里去了?写什么言语在书上?你不对我说?”勤公道:“对你说时,只怕急坏了你。儿子应募充军,从征安南去了。”勤婆笑道:“我说多大难事,等儿子去十日半月后,唤他回来就是了。”勤公道:“妇道家不知利害!安南离此有万里之遥,音信尚且难通;况他已是官身,此去刀剑无情,凶多吉少。万一做了沙场之鬼,我两口儿老景谁人侍奉?”勤婆就哭天哭地起来。勤公也流泪不止。过了数日,林亲家亦闻此信,特地自来问个端的。勤公、勤婆遮瞒不得,只得实说了,伤感了一场。林公回去说知,举家都不欢喜。正是: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他人分离犹自可,骨肉分离苦杀我。

  光阴似箭,不觉三年,勤自励一去,杳无音信。林公频频遣人来打探消息,都则似金针堕海,银瓶落井,全没些影响。同县也有几个应募去的,都则如此。

  林公的妈妈梁氏对丈夫说道:“勤郎一去,三年不回,不知死活存亡。女儿年纪长成了,把他担误,不是个常法,你也该与勤亲家那边讨个决裂。虽然亲则是亲,各儿各女,两个肚皮里出来的,我女儿还不认得女婿的面长面短,却教他活活做孤孀不成?”林公道:“阿妈说的是。”即忙来到勤家,对勤公道:“小女年长,令郎杳无归信。倘只是不归,作何区处?老荆日夜愁烦,特来与亲家商议。”勤公已知其意,便道:“不肖子无赖,有误令爱芳年。但事已如此,求亲家多多上覆亲母,耐心再等三年。若六年不回,任凭亲家将令爱别许高门,老汉再无言语。”

  林公见说得达理,只得唯唯而退,回来与妈妈说知。梁氏向来知道女婿不学本分,心中不喜,今三年不回,正中其意。听说还要等三年,好不焦燥,恨不得十日缩做一日,把三年一霎儿过了,等女儿再许个好人。光阴似箭,不觉又过了三年。

  林公道:“勤亲家之约已满了,我再去走一番,看他更有何说。”梁氏道:“自古道,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他既有言在前,如今怪不得我了。有路自行,又去对他说甚么?且待女儿有了对头,才通他知道,也不迟。”林公又道:“阿妈说得是。然虽如此,也要与孩儿说知。”梁氏道:“潮音这丫头,有些古怪劣别,只如此对他说,勤郎六年不回,教他改配他人,他料然不肯,反被勤老儿笑话。须得如此如此!”林公又道:“阿妈说得是。”

  次日,梁氏正同女儿潮音一处坐,只见林公从外而来,故意大惊小怪的说道:“阿妈,你知道么?怪道勤郎无信回来,原来三年前便死于战阵了。昨日有军士在安南回,是他亲见的。”潮音听说,面如土色,阁泪而不敢下,慌忙走进自己房里去了。妈妈亦假做叹息,连称可怜。过了数日,林婆对女儿说道:“死者不能复生。他自没命,可惜你青春年少,我已教你父亲去寻媒说合,将你改配他人。乘这少年时,夫妻恩爱,莫教挫过。”

  潮音道:“母亲差矣!爹把孩儿从小许配勤家,一女不吃两家茶,勤郎在,奴是他家妻;勤郎死,奴也是他家妇,岂可以生死二心?奴断然不为!”妈妈道:“孩儿休如此执见,爹妈单生你一人,并无兄弟。你嫁得着人时,爹妈也有半子之靠。况且未过门的媳妇,守节也是虚名。

  现放着活活的爹妈,你不念他日后老景凄凉,却去恋个死人,可不是个痴愚不孝之辈!”潮音被骂,不敢回言。就有男媒女妁,来说亲事。潮音拗爹妈不过,心生一计,对爹妈说道:“爹妈主张,孩儿焉敢有违?只是孩儿一闻勤郎之死,就将身别许他人,于心何忍!容孩儿守制三年,以毕夫妻之情,那时但凭爹妈。不然,孩儿宁甘一死,决不从命!”林公与梁氏见女儿立志甚决,怕他做出短见之事,只得由他。正是:

  一人立志,万夫莫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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