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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10)


  且说玉姐睡在床上,转思转苦,又想道:“母亲虽这般说,未必爹爹念头若何。总是依了母亲,到后终无结果。”又想起:“母亲忽地将姐姐抢白,必定有甚恶话伤我,故此这般发怒。我乃清清白白的人,何苦被人笑耻!不如死了,到得干净!”又哭了一个更次。听丫鬟们都齁齁睡熟,楼下也无一些声息,遂抽身起来,一头哭,一头检起一条汗巾,走到中间,掇个杌子垫脚,把汗巾搭在梁上做个圈儿,将头套入,两脚登空,呜呼哀哉!正是:

  难将幽恨和人说,应向泉台诉丈夫。

  也是玉姐命不该绝。刚上得吊,不想一个丫鬟,因日间玉姐不要吃饭,瞒着那两个丫鬟,私自收去,尽情饱啖。到晚上,夜饭亦是如此。睡到夜半,心胸涨漫,肚腹疼痛,起身出恭。床边却摸不着净桶,那恭又十分紧急,叫苦连连。原来起初性急时要睡,忘记担得,心下想着,精赤条条,跑去寻那净桶。因睡得眼目昏迷,灯又半明半灭,又看见玉姐挂在梁间,心慌意急,扑的撞着,连杌子跌倒楼板上。一声响亮,楼下徐氏和丫鬟们,都从梦中惊觉。王员外是个醉汉,也吓醒了,忙问:“楼上什么响?”那丫鬟这一交跌去杌子,磕着了小腹,大小便齐流,撒做一地,污了一身。低头仔细看时,吓得叫声:“不好了!玉姐吊死也!”

  员外闻言,惊得一滴酒也无了,直跳起身。一面寻衣服,一面问道:“这是为何?”

  徐氏一声儿,一声肉,哭道:“都是你这老天杀的害了他!还问怎的?”王员外没心肠再问,忙忙的寻衣服,只在手边混过,那里寻得出个头脑。偶扯着徐氏一件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在身上。又寻不见鞋子,赤着脚,赶上楼去。

  徐氏止摸了一条裙子,却没有上身衣服。只得把一条单被,卷在身上,到拖着王员外的鞋儿,随后一步一跌,也哭上来。那老儿着了急,走到胡梯中间,一脚踏错,谷碌碌滚下去。又撞着徐氏,两个直跌到底,绞做一团。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望上又跑。那门却还闭着,两个拳头如发擂般乱打。楼上、楼下丫鬟一齐起身,也有寻着裙子不见布衫的,也有摸了布衫不见裤子的,也有两只脚穿在一个裤管里的,也有反披了衣服摸不着袖子的,东扯西拽,你夺我争,纷纷乱嚷。那撒粪的丫鬟也自揩抹身子,寻觅衣服,竟不开门。

  王员外打得急了,三个丫鬟,都提着衣服来开。老夫妻二人推门进去,徐氏望见女儿这个模样,心肠迸裂,放声大哭。到底男子汉有些见识,王员外忍住了哭泣,赶向前将手在身上一摸,遍体火热,喉间厮垠垠痰响,叫道:“妈妈莫要哭,还可救得!”便双手抱住,叫丫鬟拿起杌子上去解放。一面又叫扇些滚汤来。徐氏闻说还可救得,真个收了眼泪,点个灯来照着。那丫鬟扶起杌子,捏着一手腌臜向鼻边一闻,臭气难当,急叫道:“杌上怎有许多污秽?”恰好徐氏将灯来照,看见一地尿粪。

  王员外踏在中间,还不知得。徐氏只认是女儿撒的,将火望下一撇,道:“这东西也出了,还有甚救!”又哭起来。原来缢死的人,若大小便走了便救不得。当下王员外道:“莫管他!且放下来看。”丫鬟带着一手腌臜,站上去解放。心慌手软,如何解得开。王员外不耐烦,叫丫鬟寻柄刀来,将汗巾割断,抱向床上,轻轻放开喉间死结。叫徐氏嘴对嘴打气,连连打了十数口气,只见咽喉气转,手足展施。又灌了几口滚汤,渐渐苏醒,还呜呜而哭。

  徐氏也哭道:“起先我恁样说了,如何又生此短见?”玉姐哭道:“儿如此薄命,总生于世,也是徒然,不如死休!”王员外方问徐氏道:“适来说我害了他,你且说个明白!”徐氏将女儿不肯改节的事说出。王员外道:“你怎地这般执迷!向日我一时见不到,赚了你终身。如今畜生无了下落,别配高门,乃我的好意,为何反做出这等事来,险些把我吓死!”

  玉姐也不答应,一味哭泣。徐氏嚷道:“老无知!你当初称赞廷秀许多好处,方过继为子,又招赘为婿,都是自己主张,没有人撺掇。后来好端端在家,也不见有甚不长俊,又不知听了那个横死贼的说话,刚到家,便赶逐出去,致使无个下落。纵或真个死了,也隔一年半载,看女儿志向,然后酌量而行。何况目今未知生死,便瞒着我闹轰轰寻媒说亲,教他如何不气!早是救醒了还好。倘若完了帐,却怎地处?如今你快休了这念头,差人四下寻访。若还无恙,不消说起。设或真有不好消息,把家业分一半与他守节。如若不听我言语,逼迫女儿一差两讹,与你须干休不得!”

  王员外见女儿这般执性,只得含糊答应,下楼去了。徐氏又对玉姐道:“儿,我已说明了,不怕他不听。莫要哭罢!且脱去腌臜衣服睡一觉,将息身子。”也不管玉姐肯不肯,流水把衣带乱扯。玉姐被娘逼不过,只得脱衣睡卧。乱到天明,看衣服上毫无污秽,那丫鬟隐瞒不过,方才实说,把众丫鬟笑得勾嘴歪。自此之后,玉姐住在楼上,如修行一般,足迹不走下来。王员外虽不差人寻觅廷秀,将亲事也只得阁过一边。徐氏恐女儿又弄这个把戏,自己伴他睡卧,寸步不离。见丈夫不着急寻问,私自赏了家人银子,差他体访,又教去与陈氏讨个消耗。正是:

  但愿应时还得见,须知胜似岳阳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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