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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给孤园问古谈因 天竺国朝王遇偶(2)


  当夜睡还未久,即听鸡鸣。那前边行商烘烘皆起,引灯造饭。这长老也唤醒八戒、沙僧,扣马收拾,行者叫点灯来。那寺僧已先起来,安排茶汤点心,在后候敬。八戒欢喜,吃了一盘馍馍,把行李、马匹牵出。三藏、行者对众辞谢。老僧又向行者道:“悲切之事,在心,在心。”行者笑道:“谨领,谨领。我到城中,自能聆音而察理,见貌而辨色也。”那伙行商哄哄嚷嚷的,也一同上了大路。将有寅时,过了鸡鸣关。至巳时,方见城垣。真是铁瓮金城,神洲天府。那城:

  虎踞龙蟠形势高,凤楼麟阁彩光摇。
  御沟流水如环带,福地依山插锦标。
  晓日旌旗明辇路,春风箫鼓遍溪桥。
  国王有道衣冠胜,五谷丰登显俊豪。

  当日入于东市街,众商各投旅店。他师徒们进城,正走处,有一个会同馆驿,三藏等径入驿内。那驿内管事的即报驿丞道:“外面有四个异样的和尚,牵一匹白马进来了。”驿丞听说有马,就知是官差的,出厅迎迓。三藏施礼道:“贫僧是东土唐朝钦差灵山大雷音见佛求经的,随身有关文,入朝照验。借大人高衙一歇,事毕就行。”驿丞答礼道:“此衙门原设待使客之处,理当款迓。请进,请进。”三藏喜悦,教徒弟们都来相见。那驿丞看见嘴脸丑陋,暗自心惊,不知是人是鬼,战兢兢的,只得看茶摆斋。三藏见他惊怕,道:“大人勿惊,我等三个徒弟,相貌虽丑,心地俱良。俗谓‘面恶人善’,何以惧为?”

  驿丞闻言,方才定了心性,问道:“国师,唐朝在于何方?”三藏道:“在南赡部洲中华之地。”又问:“几时离家?”三藏道:“贞观十三年,今已历过十四载,苦经了些万水千山,方到此处。”驿丞道:“神僧,神僧!”三藏问道:“上国天年几何?”驿丞道:“我敝处乃大天竺国,自太祖、太宗传到今,已五百余年。现在位的爷爷,爱山水花卉,号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八年了。”三藏道:“今日贫僧要去见驾倒换关文,不知可得遇朝?”驿丞道:“好,好,正好。近因国王的公主娘娘年登二十青春,正在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驸马。今日正当热闹之际,想我国王爷爷还未退朝,若欲倒换关文,趁此时好去。”三藏欣然要走,只见摆上斋来,遂与驿丞、行者等吃了。

  时已过午。三藏道:“我好去了。”行者道:“我保师父去。”八戒道:“我去。”沙僧道:“二哥罢么,你的嘴脸不见怎的,莫到朝门外装胖。还教大哥去。”三藏道:“悟净说得好,呆子粗夯,悟空还有些细腻。”那呆子掬着嘴道:“除了师父,我三个的嘴脸也差不多儿。”三藏却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只见街坊上士农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齐咳咳都道:“看抛绣球去也。”三藏立于道傍,对行者道:“他这里人物衣冠、宫室器用、言语谈吐,也与我大唐一般。我想着我俗家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旧姻缘,结了夫妇。此处亦有此等风俗。”行者道:“我们也去看看,如何?”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便,恐有嫌疑。”行者道:“师父,你忘了那给孤布金寺老僧之言?一则去看彩楼,二则去辨真假。似这般忙忙的,那皇帝必听公主之喜报,那里视朝理事?且去去来。”三藏听说,真与行者相随,见各项人等俱在那里看打绣球。呀!那知此去却是:

  渔翁抛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

  话表那个天竺国王,因爱山水花卉,前年带后妃公主在御花园,月夜赏玩,惹动一个妖邪,把真公主摄去,他却变做一个假公主。知得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他假借国家之富,搭起彩楼,欲招唐僧为偶,采取元阳真气,以成太乙上仙。

  正当午时三刻,三藏与行者杂入人丛,行近楼下,那公主才拈香焚起,祝告天地。左右有五七十胭娇绣女,近侍的捧着绣球。那楼八窗玲珑,公主转睛观看,见唐僧来得至近,将绣球取过来,亲手抛在唐僧头上。唐僧着了一惊,把个毘卢帽子打歪,双手忙扶着那球。那球毂辘的滚在他衣袖之内。那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个和尚了。”噫!十字街头,那些客商人等济济哄哄,都来奔抢绣球。被行者喝一声,把牙傞一傞,把腰躬一躬,长了有三丈高的个神威,弄出丑脸。唬得些人跌跌爬爬,不敢相近,霎时人散。行者还现了本像。

  那楼上绣女宫娥并大小太监,都来对唐僧下拜道:“贵人,贵人,请入朝堂贺喜。”三藏急还礼,扶起众人,回头埋怨行者道:“你这猴头,又是撮弄我也。”行者笑道:“绣球儿打在你头上,滚在你袖里,干我何事?埋怨怎么?”三藏道:“似此怎生区处?”行者道:“师父,你且放心,便入朝见驾,我回驿报与八戒、沙僧等候。若是公主不招你便罢,倒换了关文就行;如必欲招你,你对国王说:‘召我徒弟来,我要吩咐他一声。’那时召我三个入朝,我其间自能辨别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计。”唐僧无已从言,行者转身回驿。

  那长老被众宫娥等撮拥至楼前。公主下楼,玉手相搀,同登宝辇,摆开仪从,回转朝门。早有黄门官先奏道:“万岁,公主娘娘搀着一个和尚,想是绣球打着,现在午门外候旨。”那国王见说,心甚不喜,意欲赶退,又不知公主之意何如,只得含情宣入。公主与唐僧遂至金銮殿下,正是:一对夫妻呼万岁,两门邪正拜千秋。礼毕,又宣至殿上,开言问道:“僧人何来,遇朕女抛球得中?”

  唐僧俯伏奏道:“贫僧乃南赡部洲大唐皇帝差往西天大雷音寺拜佛求经的。因有长路关文,特来朝王倒换。路过十字街彩楼之下,不期公主娘娘抛绣球,打在贫僧头上。贫僧是出家异教之人,怎敢与玉叶金枝为偶?万望赦贫僧死罪,倒换关文,打发早赴灵山,见佛求经,回我国土,永注陛下之天恩也。”国王道:“你乃东土圣僧,正是‘千里姻缘使线牵’。寡人公主,今登二十岁未婚,因择今日年月日时俱利,所以结彩楼抛球,以求佳偶。可可的你来抛着,朕虽不喜,却不知公主之意如何。”那公主叩头道:“父王,常言‘嫁鸡逐鸡,嫁犬逐犬’。女有誓愿在先,结了这球,告奏天地神明,撞天婚抛打。今日打着圣僧,即是前世之缘,遂得今生之遇,岂敢更移?愿招他为驸马。”国王方喜,即宣钦天监正台官选择日期。一壁厢收拾妆奁,又出旨晓谕天下。

  三藏闻言,更不谢恩,只教:“放赦,放赦。”国王道:“这和尚甚不通理。朕以一国之富,招你做驸马,为何不在此享用,念念只要取经?再若推辞,教锦衣官校推出斩了。”长老唬得魂不附体,只得战兢兢叩头启奏道:“感蒙陛下天恩。但贫僧一行四众,还有三个徒弟在外,今当领纳,只是不曾吩咐得一言。万望召他到此,倒换关文,教他早去,不误了西来之意。”国王遂准奏道:“你徒弟在何处?”三藏道:“都在会同馆驿。”随即差官召圣僧徒弟领关文西去,留圣僧在此为驸马。长老只得起身侍立。有诗为证:

  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难成恨恶缘。
  道在圣传修在己,善由人积福由天。
  休逞六根多贪欲,顿开一性本来原。
  无爱无思自清净,管教解脱得超然。

  当时差官至会同馆驿,宣召唐僧徒弟不题。

  却说行者自彩楼下别了唐僧,走两步,笑两声,喜喜欢欢的回驿。八戒、沙僧迎着道:“哥哥,你怎么那般喜笑?师父如何不见?”行者道:“师父喜了。”八戒道:“还未到地头,又不曾见佛取得经回,是何来之喜?”行者笑道:“我与师父只走至十字街彩楼之下,可可的被当朝公主抛绣球打中了师父,师父被些宫娥、彩女、太监推拥至楼前,同公主坐辇入朝,招为驸马,此非喜而何?”八戒听说,跌脚搥胸道:“早知我去好来,都是那沙僧惫懒。你不阻我啊,我径奔彩楼之下,一绣球打着我老猪,那公主招了我,却不美哉妙哉?俊刮标致,停当,大家造化耍子儿,何等有趣。”

  沙僧上前,把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不羞,好个嘴巴骨子。三钱银子买个老驴──自夸骑得。要是一绣球打着你,就连夜烧退走纸也还道迟了,敢惹你这晦气进门?”八戒道:“你这黑子不知趣。丑自丑,还有些风味。自古道:‘皮肉粗糙,骨格坚强,各有一得可取。’”行者道:“呆子莫胡谈,且收拾行李。但恐师父着了急,来叫我们,却好进朝保护他。”八戒道:“哥哥又说差了。师父做了驸马,到宫中与皇帝的女儿交欢,又不是爬山踵路,遇怪逢魔,要你保护他怎的?他那样一把子年纪,岂不知被窝里之事,要你去扶揝?”行者一把揪住耳朵,抡拳骂道:“你这个淫心不断的夯货!说那甚胡话?”

  正吵闹间,只见驿丞来报道:“圣上有旨,差官来请三位神僧。”八戒道:“端的请我们为何?”驿丞道:“老神僧幸遇公主娘娘打中绣球,招为驸马,故此差官来请。”行者道:“差官在那里?教他进来。”那官看行者施礼,礼毕,不敢仰视,只管暗暗说道:“是鬼,是怪?是雷公,夜叉?”行者道:“那官儿,有话不说,为何沉吟?”那官儿慌得战战兢兢的双手举着圣旨,口里乱道:“我公主有请会亲,我主公会亲有请。”八戒道:“我这里没刑具,不打你,你慢慢说,不要怕。”行者道:“莫成道怕你打?怕你那脸嘴。快收拾挑担,牵马进朝见师父,议事去也。”这正是:

  路逢狭道难回避,定教恩爱反为仇。

  毕竟不知见了国王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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