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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赵伯升茶肆遇仁宗(2)


  至秋深,仆人不肯守待,私奔回家去。赵旭孤身旅邸,又无盘缠,每日上街与人作文写字。争奈身上衣衫蓝缕,著一领黄草布衫,被西风一吹,赵旭心中苦闷,作词一首,词名《鹧鸪天》,道:

  黄草遮寒最不宜,况兼久敝色如灰。肩穿袖破花成缕,可奈金风蚤晚吹。
  才挂体,泪沾衣,出门羞见旧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时值秋雨纷纷,赵旭坐在店中。店小二道:“秀才,你今如此穷窘,何不去街市上茶坊酒店中吹笛?觅讨些钱物,也可度日。”赵旭听了,心中焦躁,作诗一首。诗曰:

  旅店萧萧形影孤,时挑野菜作羹蔬。
  村夫不识调羹手,问道能吹笛也无?

  光阴荏苒,不觉一载有余。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宫中,夜至三更时分,梦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日,下至内廷。猛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至来日,蚤朝升殿,臣僚拜舞已毕,文武散班。仁宗宣问司天台苗太监曰:“寡人夜来得一梦,梦见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九轮红日,此梦主何吉凶?”苗太监奏曰:“此九日者,乃是个‘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

  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要见此人,如何得见?卿与寡人占一课。”原来苗太监曾遇异人,传授诸葛马前课,占问最灵。当下奉课,奏道:“陛下要见此人,只在今日。陛下须与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龙衣,解玉带,扮作白衣秀才,与苗太监一般打扮。出了朝门之外,径往御街并各处巷陌游行。

  将及半晌,见座酒楼,好不高峻!乃是有名的樊楼。有《鹧鸪天》词为证: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仁宗皇帝与苗太监上楼饮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壬正盛夏,天道炎热。仁宗手执一把月样白梨玉柄扇,倚着栏杆看街。将扇柄敲楹,不觉失手,堕扇楼下。急下去寻时,无有。仁宗教苗太监更占一课。苗太监领旨,发课罢,详道:“此扇也只在今日重见。”二人饮酒毕,算还酒钱下楼出街。

  行到状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可吃杯茶去。”二人入茶肆坐下,忽见白壁之上,有词二只,句语清佳,字画精壮,后写:“锦里秀才赵旭作。”仁宗失惊道:“莫非此人便是?”苗太监便唤茶博士问道:“壁上之词是何人写的?”

  茶博士答道:“告官人,这个作词的,他是一个不得第的秀才,羞归故里,流落在此。”苗太监又问道:“他是何处人氏?今在何处安歇?”茶博士道:“他是西川成都府人氏,见在对过状元坊店内安歇。专与人作文度日,等候下科开选。”

  仁宗想起前因,私对苗太监说道:“此人原是上科试官取中的榜首,文才尽好,只因一字差误,朕怪他不肯认错,遂黜而不用。不期流落于此。”便教茶博士:“去寻他来,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寻得他来,我自赏你。”茶博士走了一回,寻他不着。叹道:“这个秀才,真个没福,不知何处去了。”茶博士回覆道:“二位官人,寻他不见。”

  仁宗道:“且再坐一会,再点茶来。”一边吃茶,又教茶博士去寻这个秀才来。茶博士又去店中并各处酒店寻问,不见。道:“真乃穷秀才!若遇着这二位官人,也得他些资助,好无福分!”茶博士又回覆道:“寻他不见。”

  二人还了茶钱,正欲起身,只见茶博士指道:“兀那赵秀才来了!”苗太监道:“在那里?”茶博士指街上:“穿破蓝衫的来者便是。”苗太监教请他来。

  茶博士出街接着道:“赵秀才,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着你,教我寻你,两次不见。”赵旭慌忙走入茶坊,相见礼毕,坐于苗太监肩下,三人吃茶。问道:“壁上文词,可是秀才所作?”赵旭答道:“学生不才,信口胡谄,甚是笑话。”仁宗问道:“秀才是成都人,却缘何在此?”赵旭答道:“因命薄下第,羞归故里。”

  正说之间,赵旭于袖中捞摸。苗太监道:“秀才袖中有何物?”赵旭不答,即时袖中取出,乃是月样玉柄白梨扇子,双手捧与苗太监看时,上有新诗一首。诗道:

  屈曲交枝翠色苍,困龙未际土中藏。
  他时若得风云会,必作擎天白玉梁。

  苗太监道:“此扇从何而得?”赵旭答道:“学生从樊楼下走过,不知楼上何人坠下此扇,偶然插于学生破蓝衫袖上,就去王丞相家作松诗,起笔因书于扇上。”

  苗太监道:“此扇乃是此位赵大官人的,因饮酒坠于楼下。”赵旭道:“既是大官人的,即当奉还。”仁宗皇帝大喜!又问:“秀才,上科为何不第?”赵旭答言:“学生三场文字俱成,不想圣天子御览,看得一字差写,因此不第,流落在此。”仁宗曰:“此是今上不明。”赵旭答曰:“今上至明。”仁宗曰:“何字差写?”赵旭曰:“是‘唯’字。学生写为‘厶’傍,天子高明,说是‘口’傍。

  学生奏说:‘皆可通用。’今上御书八字:‘单单、去吉、吴矣、吕台。卿言通用,与朕拆来。’学生无言抵对,因此黜落,至今淹滞。此乃学生考究不精,自取其咎,非圣天子之过也。”仁宗问道:“秀才家居锦里,是西川了。可认得王制置么?”赵旭答道:“学生认得王制置,王制置不认得学生。”仁宗道:“他是我外甥,我修封书,着人送你同去投他,讨了名分,教你发迹,如何?”赵旭倒身便拜:“若得二位官人提携,不敢忘恩。”苗太监道:“秀才,你有缘遇着大官人抬举,你何不作诗谢之?”赵旭应诺,作诗一首。诗曰:

  白玉隐于顽石里,黄金埋入污泥中。今朝遇贵相提掇,如立天梯上九重。

  仁宗皇帝见诗,大喜道:“何作此诗?也未见我荐得你否。我也回诗一首。”

  诗曰:

  一字争差因失第,京师流落误佳期。
  与君一柬投西蜀,胜似山呼拜凤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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