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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南下鏖兵明藩覆国 西征奏凯清将蒙诬(2)


  博洛既陷了建宁,直指延平,唐王闻报大惊,急召左右商议,延平知府王士和请唐王速奔汀州,唐王欲士和扈跸,士和道:“臣有守城责,当与城存亡,只求圣驾无恙,臣死亦瞑目了。”

  于是唐王急挈了曾妃,并拥十余麓残书,仓皇出走。【是梁湘东一流人物。】士和闻清兵将到,亦麾众出避,自己退入内署,整冠自缢。清兵入城后,复西追唐王。唐王奔至汀州,从骑已多半溃散,只有故总兵姜正希,率兵来卫,方得入城守御。清前锋统令努山,阅七日始抵汀州城下,正希出战不利,退回城中。忽报城西有明军数百名,竖帜前来,正希只道是遗老入卫,开城相应,谁料来者都是敌兵,急忙挥众抵敌,已是不及。

  那时清兵蜂拥入城,霎时间已将唐王曾妃等掳去。正希还思截夺,可奈箭如飞蝗,不能上前,部兵多被射伤,只得遁走。

  清兵掳了唐王等,东渡九泷江,渡将半,忽听得一声呜咽道:“陛下宜殉国,妾先去了。”

  清兵忙各注视,见曾妃已跃入水中,捞救无及,只落了汪汪碧水,渺渺贞魂。【贤哉曾氏,不愧知书达礼。】曾妃已死,清兵监守愈严,唐王屡思自尽,苦无觅死地,遂想了一个绝粒的法子,沿途不食半菽。【连寻死也要用计,可怜可叹。】

  既到福州,城内外已统是清兵扎驻,贝勒博洛早袭占福州了。努山牵唐王见博洛,博洛也不细问,令幽系别室。这唐王已槁饿数日,奄奄垂尽,是夕便滴下血泪几许,长叹一声,瞑目而逝。福唐桂三王中,还算唐王死得明白。

  博洛分兵下漳泉诸郡,闽地尽为清有。郑芝龙即奉表降清,独芝龙的儿子成功,前蒙唐王赐姓,封为御营中军都督,受明厚恩,不肯携贰,竟约了郑鸿逵、郑彩,出奔海岛去讫。【犁牛之子騂且角。】

  博洛在闽休养数天,尚想发兵下赣,嗣接到洪承畴咨文,说已遣降将金声桓,攻拔吉安及赣州,明守将杨廷麟投水自尽,江西郡县已次第肃清了。【杨廷麟殉节事,于此处叙明。】博洛遂拜本告捷,静待后命。

  话分两头,且说清肃亲王豪格偕平西王吴三桂,发兵西行,到了陕西,适明旧将孙守法、王光恩、武大定、贺珍等,起兵兴安、汉中,进踞西安。豪格令总督孟乔芳和洛辉,率兵攻破西安,连下兴安、汉中,孙守法等遁走,遂留贝子满达等,搜陕西余孽。自与吴三桂进军四川,此时四川人民,已被张献忠杀死大半。

  献忠自得四川后,僭号大西国王,无一日不杀人民,将卒以杀人多少论功,小孩多被蒸食,妇女被掳,令部众轮流奸淫,并割下弓足,聚成一大堆,号称莲峰。【缠足妇女其听之!】伪府中养獒数千,部下朝会,必纵獒使嗅,被嗅者立斩,叫作天杀。

  又立出一种剥皮刑,皮未剥尽,其人已死,就将司刑的人,剥皮抵罪。伪都督张君用、王明等数十人,杀人最少,即加剥皮刑,并屠全家。自古以来,无此残贼。

  因此兵民交愤,常欲暗杀献忠。献忠闻知,不问谁何,一意屠戮;复尽毁成都宫室,拆去城墙,自率部众出川北,欲尽杀川北守兵。伪将刘进忠遁入陕西,到汉中遇着清兵,下马乞降,愿为向导。豪格遂令进忠前行,部兵后随,日夕催趱,直达四川西充县界,扎下营盘,饬前哨往探。回报献忠正在西充屠城,豪格立命拔营,到了凤凰山,正值漫天大雾,晓色迷濛,遂即逾山前进。

  适献忠屠尽西充,麾众出城,两下相遇,被清兵冲杀过去,一阵乱劈,献忠不知清兵多少,还拿着杀人的手段,左抵右挡。霎时间日光微逗,大雾渐开,献忠左右四顾,手下所剩无几,连义子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等人都不知去向,此时方着急起来,大吼一声,杀开血路,望西而走。【献忠嗜杀人粗莽可知,故作者又另具一种叙法。】

  清章京雅布兰见献忠脱逃,忙抽弓搭箭,觑住献忠头颅,射了过去,一声喝着,献忠已翻身落马。雅布兰即纵马上前,拔刀去杀献忠,清兵踊跃随上,刀斩枪戳,把这穷凶极恶的剧贼,葅为肉酱。【不足偿川民之命。】

  豪格遂分兵四剿,计破贼营百有三十,四川略定。

  吴三桂忙向豪格贺喜,偏这豪格闷闷不乐。三桂问故?豪格只是不答,反滴下几点泪来。三桂越加动疑,只是呆看豪格。迟了半晌,方见豪格答道:“兔死狗烹,也是常事,但我又不在此例。”

  三桂惊异道:“莫非功高招忌么?”

  豪格叹道:“并非功高招忌,乃是色上有刀。”

  说至此,又复停住。三桂已是猛悟,不敢再提此事,另说拜本奏捷等情。豪格道:“劳你嘱咐文稿员,办一奏折便了。”

  【写尽豪格牢骚。】

  三桂应声退出,饬缮奏疏,与豪格联衔报捷。

  过了一月,谕旨已下,命豪格还朝,留吴三桂镇守汉中,特简总兵李国英为四川巡抚,豪格就把一切政务,交与李国英,自偕吴三桂回至汉中,复与三桂话别。临别时握三桂的手道:“汝宜保重!咱们恐不复相见了。”

  【断头语。】

  三桂劝慰一番,并托豪格寄书家中,择日迁移家眷。【沅姬有福,豪格可怜。】豪格应允,就带了本旗人马,回京复命。

  顺治帝御殿慰劳,赐宴回邸。征夫远归,陌头宜慰,谁知香衾未稳,缇骑忽来,蓦地将豪格牵入宗人府,缚置囹圄,说他克扣军饷,浮领兵费。豪格欲上书辩诬,偏偏被上峰阻抑,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尽的苦恼。又闻得福晋博尔济锦氏,竟日夜留住摄政王府中,原来为此。那时羞愤交并,免不得恹恹成病。不到一月,把生龙活虎的英雄,变作了骨瘦形枯的病鬼。

  是时郑亲王济尔哈朗,英亲王阿济格,统纷论摄政王的过失,连他兄弟多铎,也有后言。【弟偎红,兄亦倚翠,何庸后言?】不意贝子屯齐,竟讦告郑亲王罪状,有旨革去亲王爵,降为郡王,罚银五千两。英亲王张盖午门,又犯大不敬的罪名,亦降为郡王。

  豫亲王把黄纱衣一袭,赠与吴三桂子应熊,复说他私馈礼物,罚银二千两。这几个豪贵勋戚,为了细故,或贬或罚,还有何人敢忤摄政王?自然人人吹牛,个个拍马,今日一本奏疏,说是摄政王如何大功,宜免跪拜礼,明日又上一本奏疏,说是摄政王视帝如子,帝亦当视王如父。

  此时顺治帝不过十余龄,外事统由摄政王主持,内事都由太后吉特氏处置,这数本奏折呈入太后眼中,不由的满怀欢喜,就降下两道懿旨,一道是说摄政王勋劳无比,不应跪拜,着永远停止,一道是说叔父古称犹父。此后皇上宜尊摄政王为皇父。【名足副实。】从此摄政王多尔衮,毫无拘忌,凡宫中什物,及府库财帛,随意挪移,【太后尚赐他禁脔,遑论什物财帛。】日间在宫与太后叙旧,夜间在邸,与肃王福晋取乐,好算是清皇亲内第一个福星了。小子曾有一诗为豪格呼冤云:

  欲加之罪岂无辞;缧绁横施不自知。
  为语人休贪艳福,由来祸水出娥眉。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续叙。

  *==*==*

  南中义旅,屡仆屡兴,其弊在散而无纪,涣而不群。唐,鲁二王,以叔侄之亲,亦自相水火,独不思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曩令戮力同心,共图兴复,则清将虽勇,亦多属酒色之徒,岂必不可敌者,乃满盘散沙,不值一扫,鲁王遁,唐王俘,东南遗老,大半沦亡,宁不可恫?

  若张献忠之残虐,自古罕匹,史称川中人民,被杀亦万万有奇,天道好生,胡不早为诛殛,而必假手于清军耶?清豪格为明诛马阮,复为川民戮献忠,系清帅中之最得人心者,乃偏令其衅起帷房,不得其死,天耶人耶?帝阍何处,欲问无从,读本回,令人感叹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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