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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陷襄阳(2)


  九年春正月乙丑,樊城陷。樊被围四年,范天顺、牛富力战,不为衄。富又数射书襄阳城中,期吕文焕相与固守为唇齿。未几,阿里海涯得西域人所献新礟法,乃进攻樊,破外郛。张弘范为流矢中其肘,束创见阿术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陆攻樊,则襄出舟师来救,终不可取。若截江道,断援兵,水陆夹攻,则樊破而襄亦下矣。”阿术从之。初襄、樊两城,汉水出其间。文焕植一木江中,锁以铁緪,上造浮桥以通援兵,樊亦恃此以为固。至是,阿术以机锯断木,以斧断緪,燔其桥,襄兵不能救。乃以兵截江,而出锐师薄樊城,城遂破。天顺仰天叹曰“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即所守地缢死。富率死士百人巷战,元兵死伤者不可计,渴饮血水,转战而进,遇民居烧绝街道,富身被重伤,以头触柱,赴火死。裨将王福见富死,叹曰“将军死国事,吾岂宜独生。”亦赴火死。

  二月庚戌,吕文焕以襄阳叛,降元。襄阳久困,援绝,撤屋为薪,缉关、会为衣。文焕每一巡城,南望恸哭而后下,告急于朝。贾似道累上书请行边,而阴使台谏上章留已。樊城既陷,复申请之,事下公卿杂议。监察御史陈坚等以为师臣出,顾襄未必能及淮,顾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运天下,帝从之。时群臣多言高达可援襄阳者,御史李旺入言于似道,似道曰:“吾用达,如吕氏何。”旺出叹曰“吕氏安则赵氏危矣。”文焕闻达且至,亦不乐,以语其客。客曰:“易耳。”今朝廷以襄急,故遣达,吾以捷闻,则达必不成遣矣。文焕以为然,会获元哨骑数人,文焕即缪以大捷奏,然不知朝中实无援襄事也。未几,阿里海涯帅总管唆都等移破樊攻具以向襄阳,一礟中其谯楼,声如震雷,城中汹汹,诸将多逾城降者。

  初,刘整尝跃马独前,与文焕语,为文焕伏弩所中,幸甲坚不入。至是,欲立碎其城,执文焕以快意。阿里海涯不可,乃身至城下,宣元主所降招谕文焕诏,曰:“尔等拒守孤城,于今五年,宣力于主,固其宜也,然势穷援绝,如数万生灵何。若能纳款,悉赦勿治,且加迁擢。”文焕狐疑未决,因折矢与之誓。文焕乃出降,先纳筦钥,以献城邑,且陈攻郢之策,请已为先锋。阿术入襄阳,阿里海涯遂偕文焕朝燕。元主以文焕降,命如诏迁擢。事闻,似道言于帝曰:“臣始屡请行边,陛下不之许,向使早听臣出,当不至此。”文焕兄文福、文德,文福知庐州,文德子师夔知静江府,俱上表待罪。似道庇之,诏皆不问。

  三月,诏机速房于中书。襄城既失,贾似道覆上书言:“事势如此,非臣上下驱驰,联络气势,将有大可虑者。”帝曰:“师相岂可一日离左右。”似道乃建机速房,以革枢密院漏泄兵事、稽迟边报之弊。

  夏六月,宣抚司参议官张梦发陈危急三策:曰锁汉江口岸。曰城荆门军当阳界之玉泉山。曰峡州宜都而下,联署堡砦,以保聚流民,且守且耕。并图上筑形势。似道不以上闻,下京湖制司审度可否,事竟不行。

  己丑,给事中陈宜中言:“襄、樊之失,皆由范文虎怯懦逃遁,乞斩之。”贾似道不许,止降一官。监察御史陈文龙言:“文虎失襄阳,犹使知安庆府,是当罚而赏也。赵溍乳臭小子,何足以当大阃之寄。请皆罢之。”似道大怒,黜文龙知抚州,旋又使台官李可劾退之。汪立信言:“臣奉命分阃,延见吏民,皆痛哭流涕,言襄、樊之祸皆由范文虎及俞兴父子。文虎以三衙长,闻难怯战,仅从薄罚。有子天顺,守节不屈,犹可少赎其愆。兴奴隶庸材,务复私怨,激叛刘整,流毒至今。其子大忠,挟多资为父行贿,且自希进,虽寸斩未足以快天下之忿。乞置重典,则人心兴起,事功可图。”诏除大忠名,循州拘管。

  时国势危甚,陈仲微上封事,其略曰:“误襄者老将也,失襄之罪,不专在于庸阃、疲将、孩兵也,君相当分受其责,以谢先皇帝在天之灵。天子若曰罪在朕躬,大臣宜言咎在臣等,宣布十年养安之往缪,深惩六年玩寇之昨非,救过未形固已无及,追悔既往尚愈于迷。或谓覆护之意多,刻责之辞少,谓陛下乏哭师之誓,师相饰分过之言,甚非所以慰恤死义,祈天悔祸之道也。往往代言乏知体之士,翘馆鲜有识之人,吮脂茹柔,积习成痼,君道相业,两有所亏。方今何时,而在廷无谋国之臣,在边无折冲之帅。监之先朝,宣和未乱之前,靖康既败之后,凡前日之日近冕旒,未轮华毂,俯首吐心,奴颜婢膝,即今日奉敌称臣之人也。强力敏事,疾捷快意,即今日畔君卖国之人也。为国者亦何便于若人哉。迷国者进慆忧之欺以逢其君,误国者护耻败之局而莫敢议,当国者昧安危之机而莫之悔。臣尝思之,今之所少,不止于兵,阃外之事,将军制之,而一级半阶,率从中出,斗粟尺布,退有后忧,平素无权,缓急有责。或请建督,或请行边,或请筑城,创闻骇听。因诸阃有辞于缓急之时,故庙堂不得不掩恶于败阙之后,有谋莫展,有败无诛,上下包羞,噤无敢议。是以下至器仗甲马,衰飒厖凉,不足下肃军容。壁垒堡栅,折樊驾漏,不足以当冲突之骑。号为帅阃,名存实亡也。城而无兵,以城与敌。兵不知战,以将与敌。将不知兵,以国与敌。光景蹙近目睫矣,惟君相幡然改悟,天下事尚可为也。转败为成,在君一念间耳。”似道大怒,乃出仲微江东提点刑狱。

  十年春正月,元阿里海涯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我有,顺流下驱,宋必可平。”阿术又言:“臣略地江、淮,备见宋兵之弱,今不取之,时不能再。”元主趣召史天泽同议,天泽对曰:“此国家大事,可命重臣一如安童、伯颜,都督诸军,则四海混同,可计日而待矣。臣老矣,如副将者犹足为之。”元主曰:“伯颜可以任吾此事矣。”阿里海涯因言:“我师南征,必分为三,旧军不足,非益兵十万不可。”遂诏中书省佥军十万人。

  六月,元主谕诸将率兵南伐,且数贾似道违约执郝经之罪。诏曰:“爰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藩职,奉命南伐,彼贾似道复遣宋京诣我,请罢兵息民。朕即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经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相藉,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秋七月,罢京湖制置使汪立信。立信移书贾似道,谓“今天下之势,十去八九,诚上下交修,以迓续天命之几,重惜分阴,以趋事赴功之日也。而乃酣歌深宫,啸傲湖山,玩岁愒月,缓急倒施,卿士师师非度,百姓郁怨。欲上以求当天心,俯遂民物,拱揖指挥而折冲万里者,不亦难乎。为今之计者,其策有三:夫内郡何事乎多兵。宜尽出之江干,以实外御。算兵帐,见兵可七十余万人,老弱柔脆,十分汰二,为选兵五十余万人,而沿江之守则不过七千里。若距百里而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有总督,其尤要害处,辄三倍其兵。无事则泛舟长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齐奋,战守并用,刁斗相闻,馈饷不绝,互相应援,以为联络之固。选宗室大臣忠良有干用者,立为统制,分东西二府以莅,任得其人,率然之势,此上策也。久拘聘使,无益于我,徒使敌得以为辞,请礼而归之,许输岁币以缓师期。不二三年,边遽稍休,藩垣稍固,生兵日增,可战可守,此中策也。二策果不得行,则天败我也,衔璧舆榇之礼,请备以俟。”似道得书,大怒,抵之地,诟曰:“瞎贼,狂言敢尔。”盖立信一目微眇云。寻中以危法,废斥之。

  是月,元伯颜南攻,陛辞。元主谕之曰:“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是吾曹彬也。”

  九月,元吕文焕以伯颜趋郢州,刘整以博罗欢趋淮西。伯颜分大军为两道:自与阿术由襄阳入汉济江,以吕文焕将舟师为前锋。博罗欢由东道取扬州,监淮东兵,以刘整将骑兵先行。伯颜一军,自分三道:唆都将一军,由枣阳,哨司空山。翟招讨将一军,由老鸦山徇荆南。而自与阿术帅阿刺罕、张弘范诸军,水陆趋郢。旌旗延袤,前后数百里。

  丁亥,元伯颜至泺水,前部将武显言:“水溢,未可渡。”伯颜曰:“此小水不敢渡,敢渡大江耶?”使一骑前导,麾诸军毕济,遂薄郢州,军于城西。时张世杰将兵屯郢,郢在汉北,以石为城,新城在汉南,横铁緪,锁战舰,密植桩木水中,夹以炮弩,凡要津皆施杙,设攻具。元军袭城,世杰力战,元军不能前,遣人招世杰,不听。阿术获俘民言:“沿江九郡,精锐皆萃于二郢,若舟师出其间,骑兵不得护岸,此危道也。不若取黄家湾堡,东有河口,由中拖船入藤湖,转而下江,仅三里。”

  吕文焕亦以为便。诸将曰:“郢城,我之喉噤,不取恐为归路患。”伯颜不从,遣总营李廷、刘国杰攻黄家湾堡,拔之。诸军破竹席地,荡舟由藤湖入汉,伯颜、阿术殿后,不满百骑。郢州副都统赵文义帅精骑二千追之,至泉子湖,力战而败,伯颜手杀之,郢卒皆溃。元兵进至沙洋,遣俘持黄榜檄文入城,守将王虎臣、王大用斩俘焚榜。文焕复至城下招之,亦不应。日暮,风大起,伯颜命顺风掣金汁礟,焚其庐舍,烟焰涨天,城遂破,生擒虎臣、大用,余悉屠之。进薄新城,文焕列沙洋所馘于城下,缚大用等至壁,使招降都统边居谊,不答。明日,又至,曰:“吾欲与吕参政语耳。”

  文焕以为降已,驰马至。伏弩发,中文焕右臂并马,马仆,几钩得之,众挟文焕,以他马奔走。会其总制黄顺、副将任宁俱出降,其部曲多欲缒城出者,居谊悉驱入,当门斩之。文焕乃麾兵攻城,居谊以火具却之。旋蚁附而上,居谊度力不支,拔剑自杀,不殊,赴火死。所部三千人犹力战,悉死焉。伯颜壮其勇,购其尸观之,遂进攻渠复州。居谊随人,初事李庭芝,积战功至都统制,至是死节。事闻,立庙死所。

  十二月,元伯颜至蔡店,大会诸将,刻期渡江,遣人观汉口形势。时夏贵以汉、鄂舟师分据要害,弥亘三十余里,王达守阳逻堡,朱禩孙以游击军扼中流,兵不得进。军将马福言:“沦河穿湖中,可从阳逻堡西沙芜口入江。”伯颜使觇沙芜口,夏贵亦以精兵守之。伯颜乃进围汉阳,声言取汉口渡江,贵果移兵援汉阳。伯颜乘间遣阿刺罕将奇兵,倍道袭沙芜口,夺之。因自汉口开坝,引船入沦河,转沙芜口以达江。战舰万计,相踵而至,以数千艘泊沦河湾口,屯布蒙古、汉军数十万骑于江北。遣人招谕阳逻堡,不应,因以白鹞子千艘攻之,三日不克。伯颜因密谋于阿术曰:“彼谓我必拔此堡方能渡江,此堡甚坚,攻之徒劳。尔今夜以铁骑三千,泛舟直趋上流,为捣虚之计,明日渡江袭南岸,已过则急遣人报我。”阿术亦曰:“攻城,下策也。若分军船之半,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下,伺隙而动,可以如志。”

  伯颜遂遣阿里海涯进薄阳逻堡,贵率众来援。阿术即以昏时率四翼军,溯流二十里,至青山矶。是夜,雪大作。黎明,阿术遥见南岸多露沙洲,即登舟指示诸将令径渡,载马后随。万户史格一军先渡,为荆鄂都统程鹏飞所败。阿术引兵继之,大战中流,鹏飞军却,阿术遂登沙洲,扳岸步斗,散而复合者数四,出马急击,追至鄂东门。鹏飞被重创走,阿术获其船千余艘。阿术遣人还报,伯颜大喜,挥诸将急攻阳逻堡。夏贵闻阿术飞渡,大惊,引麾下三百艘先遁,沿流东下,纵火焚西南岸,大掠还庐州。都统制王达领所部八千人,及定海水军统制刘成,俱战死。元诸将请追贵,伯颜曰:“阳逻之捷,吾将遣使前告宋人。今贵走,是代吾使也。”遂渡江与阿术会,议师所向。或欲先取蕲、黄,阿术曰:“若赴下流,退无所据。上取鄂、汉,虽迟旬日,可以万全。”伯颜遂趋鄂州。

  己未,知汉阳军王仪以城畔降元。

  朱禩孙闻元兵趋鄂,帅师援之,道闻阳逻堡之败,乃夜奔,还江陵府。

  时,鄂州恃汉阳为蔽,及京湖之援,朱禩孙既遁,汉阳复失,鄂势遂孤。吕文焕列兵城下,曰:“汝国恃者,江、淮而已。今大军渡江、淮,如蹈平地,汝辈不降何待。”会元军焚艨艟三千艘,火照城中,权守张晏然与都统程鹏飞度不能守,遂以州军降。幕僚张山翁独不屈,元诸将欲杀之,伯颜曰:“义士也。”释之。因檄下信阳诸郡,以鹏飞为荆湖宣抚使,撤宋兵分隶诸将,取寿昌粮四十万斛以充军饷。命阿里海涯及贾居贞以四万人守鄂,规取荆湖,而自率大众,与阿术东下,趋临安。

  癸亥,诏贾似道都督诸路军马。时鄂州既破,朝廷大惧,群臣上疏以为非师相亲出不可。似道不得已,始开都督府于临安,以孙虎臣总统诸军,以黄万石等参赞军事,所辟官属,皆先命后奏,仍于封桩库拨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关子一千万贯,充都督府公用。

  诏天下勤王。

  庚午,元伯颜遣程鹏飞至黄州,招谕陈奕,以沿江大都督许之。奕喜,遂以城降。仍以书招知蕲州管景模,景模亦降。时沿江诸郡皆吕氏旧部曲,望风款附。奕又以书诱其子岩以安东州降元。

  是时,李庭芝遣兵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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