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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首都革命以后(5)


  原来这次他被奉派到日本之后,日本参谋本部就有一位重要职员跑来访问,问他这次来日本是否还兼有代表张作霖与日签订密约的任务,他茫然不知所谓。那位重要的职员也就姗姗地走了。但郭却把此事放心不下,百般探听,才知道最近奉方拟以承认二十一条为条件,商由日方供给奉军军火,进攻国民军。这个密约已经完全商洽成熟,最近奉方致电日本,说签字代表已经动身,即日可到东京,正式立约云云。恰巧郭于此时来日参观秋操,日方即以为郭是奉张派来的签字代表。其实签字代表乃于冲汉,迟到了数日。郭松龄查悉了这件害国殃民的阴谋,一时激于义愤,不可遏制,便毅然把全部密约条文,对韩复榘坦白说出。当时他愤慨地说道:

  “国家危殆到今日这个地步,张作霖还不惜为个人权力,出卖国家。他这种干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苟同。我是国家的军人,不是某一个私人的走狗,他若真打国民军,我就打他。”

  韩复榘回到包头,将此事同我报告,请示我的意见。我说:“这事情关系太大,不要轻率地乱作主张,最好请郭先生写个亲笔的什么东西,派两个亲信的人送来,两下从长商酌一下,方显得郑重其事。”韩复榘到天津不久,郭的参谋长同他的弟弟郭大鸣便来到包头。他们带来了郭所拟具的亲笔条款,共有四五项,大意是:

  一、张作霖勾结日本帝国主义,擅订祸国条约,以图进攻国民军,此事他誓死反对。

  二、奉张进攻国民军时,他即攻张。他的部队改用“国民军第四军”或“东北国民军”番号。

  三、他愿率部出兵,专门开发东北,决不与问关内之事。

  四、河北、热河,拟请划归李景林。

  在条文后面,他已经把字签好了,对于上述条款,我除建议他的部队改称“东北国民军”外,其余都予以赞成;另外我又写了“严军纪,爱百姓,就是真同志。”的几句话,交给他的代表带回天津去了。

  郭松龄的代表刚刚回去,忽然张作霖也派了一位军长许兰洲到包头来看我。这次张派代表来,是因为杨宇霆、姜登选在苏皖被孙传芳打败,要求我帮助他去打孙传芳,再不,就帮着去打湖北。若是我不答允,他表示对我便不谅解。我看这种山大王的办法,实在把战争当做儿戏。当时我便写一封很长的信,对他的要求严词拒绝,让许兰洲带了回去。信中大意是说,你不顾信义,不顾国家与人民,唯知争夺权力,扩张自己势力,这种做法我是无法赞同的。你用杨、姜一班心浮气躁,不学无术的人,胡冲乱闯,作威作福,此回失败也是必然的。事到今日,你还是不知悔悟,还是要扩大内战,我真是替你惋惜。我以为你此时赶快退出关外,痛自反省,另立些新的办法,真正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方有好的前途。这封信,当时各报纸均曾刊载。

  许兰洲走了没几天,东北国民军反戈讨奉的战争便爆发了。

  这回的讨奉战争是民国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发动的。揭幕是郭松龄拍发了一个通电,列数奉张祸心,请其下野,以谢国人。措辞极为痛快淋漓。原来他从日本观操后回国,即住在天津的法国医院里。等到他的代表从包头回去,报告我对于他所提各项已经同意签字,他即出院,到滦州召开一个军事会议,当即把几个表示异志的高级将领加以逮捕,交给李景林拘押。并将曾任安徽省督办的姜登选捕获,执行枪决。把队伍迅速编成四军,星夜向关外挺进。驻守山海关的张作相部,首先被他击败,乃由汤河进占秦皇岛,追踪张学良的败卒,长驱直入,向葫芦岛进迫。张作相及金纯两部分队伍,完全被他解除武装。

  接着张作霖固守锦州之兵亦被他击溃,于是势如破竹,占据新民屯,越过巨流河,直迫大名屯。张作霖自顾一败不可收拾,已感无抵抗之能力。奉垣要人看见形势不妙,亦多纷纷迁避。这时奉系军阀老巢的攻破,郭部亦操左券,只是指顾间事了。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外,郭松龄铲除军阀的大业,终于功亏一篑,而归于失败!这原因,一方面是李景林的违约异动,一方面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出兵干涉。

  当郭松龄发难之初,李景林是参与密约、积极赞成攻奉的人。但等到郭军长驱出关之后,李景林一以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挑拨离间,一以打不破权力观念,定要劫持河北地盘,竟在此一发千钧时候,引起了对国民二、三军的冲突。原来平汉沿路的防线,在首都革命之后,本即划归了国民二、三军。贪得无厌的张作霖,见利忘义,自食诺言,入关后将河北一下攫夺到手,李景林就驻到那里,飞扬跋扈,日事扩张势力,把二、三军不放在眼里,定要挤他出去。孙二哥一因陕西地方困苦,给养不能维持,二因张作霖曾有驱逐王承斌出津之事,前仇难释;三以逼于李景林的压迫,不甘让步;于是乘奉军内部发生裂痕之时,派令邓宝珊、徐永昌率领国民二、三军联军进攻保定,企图规复河北地盘。我在前面已说过,国民二军缺乏训练,三军亦太嫌散漫。

  他们革命的热心是有的,但缺少革命的方法;作战的勇气是有的,但缺少作战的方略。我虽然以为河北仍应归二、三军,李景林可往热河,打倒张作霖之后,再商量别的问题。但此时我仍屡次致电陕豫,说我与郭松龄已有密约,若有动作,必须商酌而行,万万不可造次。可是他们大利当前,即不顾大局,对我们的密约,完全不肯承认,竟一意孤行,冒昧地攻击保定。但攻战多时,不能得手。此时李景林怕引起更大的误会,曾把据守保定的队伍自行撤出。但二、三军却认李军是战败被迫而走,于是派队追击,不肯罢手。此时我派张之江带着三旅人,集中丰台待命,本是准备必要时应援郭松龄。孰知李景林竟又误会我们是应援二、三军的,蓄意要解决他,愤激之下,于是把郭松龄交押的军官一律释放,积极部署,必要大干,终与国民二、三军发生了正式冲突。

  国民二、三军邓、徐的队伍与李景林正式接触之后,便不支败退。邓、徐战败之余,吃亏很大,转回头来,把怨恨全加到张之江身上,责备张之江道:

  “你的队伍既已集中好了,为什么还袖手旁观,不去进攻天津应援我们呢?”

  张之江说:“我并没有接到进攻天津的命令。”邓、徐则以为这时候应速增援,不应还再等待命令。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已经误会重重,空言再也无法释去前怨。我的力避内战意志,至今终也没法避免。这个莫名其妙的战争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一天天扩大起来了。许多大事,都是从小事闹出来的,许多交乱的酿成,亦往往受某一小事的影响,而致无法控制,无法收拾。国民二、三军闹出了乱子,自己不能下得台盘,反把我们也拖下了水,与李景林掀起了恶战。郭松龄倒奉之功败垂成,一面固然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出兵干涉,但是国民二、三军之不顾大局(郭、徐皆革命军人。因张作霖、张宗昌、李景林在天津时种种飞扬跋扈、危害人民国家的作为,心中留下不灭的恶印象,故必要打之,所持之理何尚不对,但应当有个权衡),李景林之违约异动,致使我们部队不能应援,也是不可抹杀的原因。

  为要策应国民二、三军在青县鏖战的部队,张之江毫无作战准备,就率部仓促进攻杨村。本以为用不了多大的兵力就可解决事变,把僵局挽回来。孰知李景林早经请德国顾问秘密构成了异常坚固的阵地;同时,还有日本人替他筹划作战,替他活动谍报工作(那些充当暗探的日本人,曾有被张之江捕杀者,日使馆虽提出抗议,但不予理会,也就罢了),致张之江对杨村左攻右攻,激战多日,总攻打不下。

  张之江既多日毫无进展,我便令他暂停进攻,静待援军到来,即把鹿钟鳞、宋哲元、李鸣钟各部以及骑兵调了一部分上去。激战三日,卒由韩家墅攻入,李军大败,向天津以南退往德州一带。我们队伍就占据了天津。此时任截击沿津浦线南退山东的李景林的任务,本令由国民二、三军负责,但他们动作迟缓,竟未得预期的效果;致李的实力得以保存,后来与张宗昌联合,并力攻津,死灰乃又复燃。

  张之江到达天津,战乱之后,地方秩序紊乱,当然必须停留几日,整理一切。但是这种应有的行为,也引起了许多谣言,竟说我已委张之江为直隶省督军,河北地盘又要被我们国民一军占夺不放了。

  此时我已到张家口,刘竹波和栾汝林两先生跑来看我,要求我必要保举孙二哥为直隶督军,说:“督军或是省长,都须我们的人。你知道孙禹行为什么来了?他是饿坏了,要找总司令给他饭吃呀!”于是迫着我立刻给段写了亲笔信。我自卷入了混战的旋涡,心里无时不在难过,此时看看他们如此心理,尤觉不可忍耐。我被迫得无法可想,只好避到屋外去遛圈儿。他们又去迫我的参谋长刘菊村。我从外面回来,菊村跑来找我,说:“他们是搁不下这个念头的了,怎样?还是写给他们算了吧!”

  我无可如何,就把致段的信写了,保举孙二哥为直隶省督军兼省长,交给刘、栾二位带走。可是孙二哥的督军还没发表,国民二军的电话,却又一次二次地来了。原来自天津攻下,岳西峰的几个代表即到北京住着,包围着国务总理许世英先生,索要地盘,定要个直隶省的首脑位置,并不许许俊人先生发表孙二哥为督军(否则即谓安福系挑拨离间),说:“国民军吃个虱子也得分给咱们二军一条腿;吃个蜜枣也得有咱们二军的一份。”段执政没有办法,就对他们说:

  “委孙禹行做督军,是你们总司令的意思啊!”

  他们听了这话,所以才左一电话、右一电话地来催迫我,要我替他们设法。我想伤亡的许多官兵还没有过问,大家却胡乱抢起官儿地盘来了!一面万分地痛心,一面又只得保举邓宝珊为直隶帮办。其实邓何尝是做这等事的人?都是一般无耻政客捣出来的鬼。当日情事,至今思之,还是觉得难过,使我无法写得下去。

  再说郭懋臣率军越过新民屯,进至巨流河的时候,前锋距奉天省城仅只六十里路,张作霖已经逃走,准备着通电下野了。这时日本方面派了人来,见懋臣说:

  “眼见东三省的政权马上就是郭将军的了,历年来奉张和日本所订的条约,还望郭将军予以承认才是。”

  郭断然地回答道:“那断断不能够承认了。我就因为张作霖和你们订立祸国条约,这回才兴兵打他的!”

  日本方面碰了这个硬钉子,知道郭懋臣不是个容易玩的人,若一旦让他拿到东三省,他们既得的权利必将不能保持,于是极力劝说已经逃走的张作霖转回奉天。

  张作霖说:“我的兵打光了,拿什么回去干呢?”

  “我们帮你两师人!”这是日本方面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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