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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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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林杂俎仁集 明盐官谈迁孺木著 ▼逸典 【金陵对泣录】 甲申长安陷,光禄寺署丞胶州高弘商困贼中脱归。秋末省其兄相国,备述前厄。故录之: 三月己丑朔。甲辰,上召考选中外官三十三人于中左门。谕曰:“国家多事,南寇北胡。闻寇已薄固关,虽无确报,可谓迫于门庭,朕已修省待咎。此时何以扑剿?何以安人心?何以生财?何以足用?尔等其熟计之。”滋阳知县黄国琦首对曰:“贼之骄繇于招抚,从来招抚无裨于事。”因请收拾人心及用人之要。上问安人心。曰“安人心不难,在于圣心,圣心安则人心自安”云云。上首肯,笔记其名。又问生财,对曰:“今生财云加派、云捐助,俱非也。岂可一而再、再而三乎?皇上远虑,宜搜内藏,尽所有以为外用。”上又首肯。因问用人,曰“天下未尝无人。但人未必为用”云云。上大是之,立除兵科给事中。余以次对,未毕,俄传外札。上手拆阅讫,仓皇遽退,各官不敢散。已传旨:吏部官翰林官何不与坐?以杨学士观光、林中允增志侍班不坐也。按,侍班阁部等大僚例不坐,而鸿胪所说本于黄国琦面述,或艰难时特礼。时阁臣皆坐,云“已设坐,未得命耳。”驾回宫,各官乃散。后知传札以贼至昌平也。各官环阁臣于御河桥,杨观光等责以城守事。魏藻德曰:“大家做,靠不得一人。”是日内阁课庶吉士。东宫日讲官刘理顺、何瑞征讲《论语》首章未竟。东宫沈吟曰:“不亦乐乎、不亦说乎。二‘乎’字可玩。”因视两讲官而笑,讲官亦笑。赐茶退。夜二十刻,部推左懋泰戎政兵部右侍郎,总督城守,未报。 乙巳,闭都门。时传吴三桂兵至,不知即贼也。夜攻阜成门(平则门)并广宁门(彰义门)、西便门。漏二十刻,炮声渐亟。炮实内向,人不知也。丁夜后炮愈亟,贼环攻。有旨:城堵尚虚一千八百有奇。守卒俱称无饷,襄城伯李国桢不登陴。丙午巳刻,贼入阜成、西便二门,人不知也。 丁未昧爽,市人云宫女出正华门,或传圣驾昨出城。辰刻宣武门、北顺城门有内臣戎服可千骑云。王太监救火,呼开门,答以钥在中府。曰“亟碎其锁”,击之未碎。或云前门(正阳门)开,遂沿前门(弘商亲见)。至则被矢炮,不可近。自公生门入长安右门还宫。巳刻,贼入宣武门,肆杀掠,内臣被祸尤惨。李自成射承天门题榜,矢中“天”上,驰入宫。午刻,伪示五城购车驾。 戊申,午前内传先帝自尽于煤山。伪谕:“明朝文武大小官员,俱限次日赴各将军帐下具职名,汇册送览。愿复官者量才擢用,不愿复官者革职为民,准给路引即放回籍。敢有匿而不报,两邻不举,长班房主一并诛戮。特谕。”自是各官俱分投职名。权将军李友家,自巳至酉共报七十三人。刘斯球等其去者,以革职回籍也。主贼录职名、籍贯、履历、寓舍、僮婢、长班,录讫皆驱对厅锢之。工部侍郎陈必谦不即入,击以舆扛。己酉,先帝后移东华门席舍,兵部武选主事大足刘养贞出私钱八千得柳棺殡之。先帝不幸时,首露网,右足靴,身布短后衣。胸题“朕既丧国,无颜冠冕见人。”是日同先后长椅舁出。先后衣笄甚肃,鼻微伤,其裳纫结。越三日贼出梓宫,一丹漆,一黝漆,改殡焉。先帝冲天冠,龙袍,玉带,漆金靴,先后袍带亦如之。定王骑骡来临,不敢哭而去。次东宫亦骡至,青衣亵帽,头触地良久。虽不哭,隐痛不能起,贼拥去。诸臣临哭可四十余人,临而不哭者三十余人。养贞日侍侧,哀毁,被执至李友处。友据丘字胡同许锦衣宅,年五十余,性凶悍。所锢各官,许家人传餐,印其面而入,出即去之。 癸丑薄莫,李友传各官各据朝本朝见。光禄寺监事林兰友问朝本何若,有佐史吴某云“红折、黄面、开职名朝见”。兰友如其言,余仿之。刑部尚书张忻言黄折非所用,付红单职名,人多从之。酉刻,李友列骑七十三队,队骑各五,露刃,押出各臣赴窝铺。伪将刘宗敏拘各臣千六百余人,独多。丁夜叱起,俱蓬垢。予匹马口骑,飞驱入西长安门,出东长安门,过御河桥、皇天夹道,进东华门,至此始知非朝也。至会极门,牛金星深衣盘坐棕毯上,面东向。右侍郎宋企郊亦盘坐金星侧,北向。金星授《缙绅录》一部,朱笔点唱。先令甲科打躬,余诵乡贯,谕高声以应。或托疾,令扶候。合选即圈于录上,赴部听铨注,否且回各营。奔仆数人。 乙卯又选,各官昧爽骑由午门入会极门。牛金星杌坐,授注官面西向,宋企郊亦杌坐如前。唱选预名者,令候会极门。否则出东华门,或令出西华门,不解其故。盖东皆回营,西皆斩于门外,凡七十六人,多勋戚。 丙辰,各营拷职官追赃,内臣加炮烙尤熸。刘宗敏家论官大小勒限,赃完日释之。李友、张口、葛口等,各混拷,不勒限。李友家七十三员,选用二十九人,听其自捐,夹伤十之四。刘养贞再夹再呼“太祖高皇帝”,追四十三金,又银杯二。又征之,不应,曰“宁死我也。”□□□□王都等杖毙。党崇雅除通州仓场侍郎,来谒李友,角巾绿衣,诸人就问,竟蹙额不答。中书科舍人吴桥沈□□,始被拘,佯风疾,时呼“流贼来,杀流贼”。颠狂潦倒,屡受鞭,不之拷,四月二十二日同释。 四月戊午朔,乙丑,黄纸传二十七日即位。塘报吴三桂举兵逼京师,戊辰,李自成驰伪敕及吴襄手书招之。至天津,碎其敕,掷父书不启,斩从使四人,释回一人。伪敕自李友家发。李自成闻斩使大怒,召李友等点兵站队。站队,即出师也。 庚午,李自成胁东宫、二王及吴襄东行。贼将祥符李肖宇(失其名)宠任,在刘宗敏、李友等下,据吏部郎左懋泰宅。从自成败归,述其本末。云前哨至通州东,值吴氏兵,失三十骑。至天津西口,防御使张若麒、巡抚黎玉田、李希沅各迎,自成甚喜。若麒疏荐三桂。自成所过,各官道迎,自成亦跪。东宫乘骡,值各官问其新旧。见旧官泪下,手指其心曰“甚利害,须耐。”见新官色喜,曰“真尔主也,善事之”。旧官或称“殿下”,挥止之。自成至天津,三桂结方营于东,势孤。贼西联七营,甚盛。自成单骑呼“吴将军出语”,三桂出马。自成曰:“大势已定,将军何固执不下?我使可杀,敕可碎,老将军手书独不可拆乎?”三桂叱曰:“尔养马私夷,不得称我将军。且弒我君父,籍我家口,不共戴天,何言降也!我兵虽有限,亦不浪战,生死由天!”自成曰:“将军误矣,此语何自得之?朕今日尚赖将军,奸人挑击,几丧大事。先皇帝自尽,非我逼也。东宫及老将军固在。”少顷并跨骡出,吴襄曰:“尔毋信浮言。圣上未入京,先皇帝即自经。儿知之乎?及入京,召我大内同饭,禄我全家,日赐存问,恩甚渥。儿宜谢。”三桂怒曰:“非我父也。吴氏受国恩三百年,不能死报,而甘他人之食乎?料家书如此,故掷之。”襄又劝谢,三桂哭曰:“求见东宫。”三桂叩首马上,大恸。东宫默然良久,自成劝通语。东宫曰:“将军速谢,有明主可事矣,毋惑浮言,且父在。”三桂哭曰:“惟主命。”马上谢万岁,又叩襄首。自成令东宫同襄回营。自成曰:“将军赤诚,能容朕单骑劳军乎?”三桂诺。自成东入吴营下马,三桂亦下马,各拜。云:“我君臣几误于人言,此后藉重将军不浅,容朕再谢。”三桂辞拜,竟如主臣礼。自成因问守榆关之策,答曰:“往关外有八城可恃。今八城亡,关外失险。臣因其难守,奏请入关,先皇帝疑焉。以臣家口入京,俾臣守关。如戎马至,关未易守也,必先收入关为上策。”自成曰然,“即藉将军图之”。三桂谢不敏,且乏兵饷。自成曰:“兵饷易易耳。我兵三十七万,留骑十万、金四十万,资将军。功成当厚爵相报。”三桂愿以身任。自成曰:“朕回营即发敕付将军。”三桂又谢。请往登关门指示形势,许之。至关阅城,又出至一片石。 戊寅晡刻,三桂宴自成上坐,东宫左之,三桂右。以东宫在,竟坐地西向。吴襄送席不与焉。酒数行,忽笳吹大作,白标弥望,三桂即起抱东宫去。还欲执自成,已上马无及矣。天遽晦,贼方解甲不备。北兵突击,贼汹惧大溃。追杀亡算,仅四万骑回京,步卒尽没。(上系李肖宇口述。肖宇亦侍宴,其所部万三千人,才还骑十七、庖人一、家丁二。云经战十三年,未有如此之败者。人马拥蹇,自相跆藉。漏刃逃生,言之犹为魂悸。) 癸未午刻,李自成回京,入德胜门,披蟒,手白布拂面。从马约七千匹,列东华门。二十骑自御道入东华门,前一贼抱婴儿,不知谁也。初贼兵或先归,问以自成,曰“死矣”,都人幸甚。从逆各官闻之大恐,伪衔封署并涤去。已侦自成将至,仍题新衔。吴襄支解于天津之西。 是日故学士杨观光、何瑞征、光禄少卿李天经、李延鼎,同鸿胪寺官八人劝进。自成曰:“事且棘,何登极之有?”刘宗敏厉声曰:“已有旨,明日登极,各官可出料理。”各官退,宗敏与自成争语。敏曰:“尔十几年辛苦,一旦败坏,若不登极,何以回关中?”自成默然。(李友佐史吴某说) 甲申果登极,殊草草。我太庙主早毁,从此坏民居,运入大内为焚具。 丁亥卯刻,贼出阜城门,留卒七百余人,入大内及各巷纵火。李友家有口部主事□□,自经吴桥之。(疑有脱误) 先是四月二十二日,西华门外粘示紫笔云“本镇匡复”等情。时吴三桂尚在天津。 高弘商拘李友家,被夹勒四百金。见李友日醉拥妇女,啼号不惜也。詹事张维机、主事萧鸿基,至夹其首。张尚书凤翔前出狱,被拘,勒四百金,不夹。 李肖宇故祥符诸生,陷贼中久矣。据左懋泰宅,懋泰避宅后通款,招高弘商屡候之。肖宇因言从贼久,犹在人下,欲乘其败图自成不果。弘商遁出京亦肖宇资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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