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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宗(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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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威服天下,自桓、文始。曹操袭其迹,因以篡汉,二袁、吕布、刘表不能与之争,此奸雄已试之成效,后起者所必袭也。乃克用连兵入寇,朱温方搆难徐、郓而不问;王行瑜、韩建、李茂贞劫逐天子,朱温坐视而不恤;李克用既讨平之,乃听盖寓之言,不入见而还镇;李茂贞犯顺,昭宗如华州,困于韩建,全忠在汴,扣关以奔驾也甚易,而方南与杨行密争,不一问也;及刘季述以无援之宦竖废天子幽之,崔胤召温以入,而尚迟回不进,让复辟之功于孙德昭;克用则方治城自保,而念不及此。何此二凶者,置天子于三数叛人之手,不居之以为奇货;而善谋如盖寓,亦不能师荀彧之智,以成其主之篡夺;岂其智之未逮而力之不能也与? 天下之理,顺逆而已。顺者,理之经也;逆者虽逆,而亦有逆之理焉。泝危滩而上者,楫折牵绝而可济,以其所沿之流,犹是顺流之津也。夫桓、文之津,岂温与克用之所可问哉?桓、文定王嗣,反王驾,北讨戎,南服楚,通诸侯之贡于周京,故召王受锡而诸侯敛衽,诚有以服天下之心,固非温、克用之所可企及已。 即若曹操,奋起以讨董卓,几捐生于荥阳,袁绍、韩馥欲帝刘虞,而坚于西向,退居许下,未尝敢以一言忤天子也。献帝为李、郭诸贼所逼,露处曹阳,然一夫耳,汉室群臣救死不遑,而奚问天子?董承、杨奉微弱,而徒然骄蹇,操以礼奉迎,使即一日之安;虽心怀逆节,而所循之迹,固臣主之名义,是逆而依理之顺以行,以其初未有逆也。 李克用以异类而怀野心,父子承恩,分受节钺,忽动刘渊之逆志,起而据云中以反。既败而走,结鞑靼以窥中国,幸黄巢之乱以阑入,寸效未展,先掠河东,黄巢困蹙已极,薄收收复之绩,结王重荣以拊长安之背,流矢及于御座,公为国贼而莫之忌。其偶胜岐、邠斩行瑜也,天下固知其非为国讨贼而只以自雄也。乃欲袭义以奉天子、制雄藩,立败之术耳。盖寓知而止之,克用亦自知其非曹操矣。 朱温则盗耳,王铎无识,而假之以权,掠击自擅,无丝发之功于唐室。若令遽起乘危,握天子于股掌,天下群起而攻之,曾王行瑜、韩建之不若也。故温自知其不可,而李振、敬翔亦不以此为之谋。假义者,必有在己之义可托;身为叛贼之魁,负大不义于海内,而奚托哉?故唯坐待人之亡唐而后夺之,其志决也。 以势言之,温与克用所亟争者,河北也。河北归汴,则扼晋之吭;河北归晋,则压汴之脊。刘仁恭、王镕、罗弘信、李罕之、朱瑄、朱瑾、横互于其闲,温屡败矣,克用则危矣。藉令竭全力以入关中而空其巢穴,温入长安,则克用会河东以牵河北,渡河以捣汴,而温坐毙。克用入长安,则温率雒、蔡、山南以扣关,而燕、赵、魏、潞捣太原以拔其本根,而克用立亡。义不可假,名无可尸,而抑失形势以自倾,故皆知其不可。且畜力以求功于河北,置孤危之天子于狡竖奄人之手,使促之以亡而后收之。是以刘季述之逆,温且迟回不进,朱温之篡弑,李克用不兴缟素之师。温利克用之逆,克用亦利温之弑,其情皆穿窬也。岂徒不能托迹桓、文哉?曹操之所为,抑其不能以身任之者也。故崔胤已为内主,李振谏使人讨,温尚聊遣蒋玄晖因胤以谋,而自引兵向河中,置长安于缓图,如此其不遽也。然且篡唐而仅得天下八九之一,不十年而遽亡。不能如曹操,则固不能如其雄峙三分而传之数世也。 至仁大义者起,则假仁假义者不足以动天下,商、奄之所以速灭也。无至仁大义之主,则假仁义者犹足以钳制天下,袁绍之所以不能胜曹氏也。至于欲假仁义而必不得,然后允为贼而不足与于雄杰之数,视其所自起与其所已为者而已。以曹操拟桓、文,杜蘅之于细辛也;以朱温李克用拟曹操,瓦砾之于碔砆也;此其不可强而同者也。 〖九〗 李克用按兵自保,大治晋阳城堑,刘延业谏其不当损威望而启寇心,克用赏以金帛,而修城之役不为之辍。夫自处于不亡之势,以待天下之变,克用之处心择术,以此为谋久矣。其明年,朱温果陷泽、沁、潞、辽,直抵晋阳城下,攻不能克而返。克用知温之志,固思灭己而后篡唐,抑知温之所急者在篡唐,固不能持久以敝我也,城坚不可拔,而温且折矣。 李茂贞之劫驾,温篡之资也;温挟主以东而篡之,克用之资也。幸之以为资,而克用之为谋也尤固。身既数为叛逆,不能假存唐之名以利于篡;威望未张,又不能尸篡唐之名以召天下之兵;迟回敛翼,置天下于不问,以听其陆沈,而可谢咎以持温之短长,克用之狡也。然至是而克用为稍循于理矣。修守备、休士卒以自彊,而纳李袭吉之言,训兵劝农,以立开国建家之本,则不但李茂贞、韩建辈之所弗逮,朱温亦远出其下矣。训兵务农者,图王之资也;修城治堑者,保国之本也;刘延业恶足以知之?而曰“宜扬兵以严四境”。枵于内而张于外,亡而已矣。 然而克用之赏延业者,何也?其自保以观变之心,不可令部曲知之;知之则众志偷矣。延业能为夸大之言,以作将士之气,故赏之以劝厉士心,此克用之所以狡也。己不然,而怒之;己所然,而喜之;则庸人之所以危亡也。 〖一〇〗 王抟之为相也,以明达有度量见称于时,观其进言于昭宗者,亦正大明恺而有条理,似有陆敬舆之风焉。呜呼!唐于是时,敬舆在,亦必不欲居密勿以任安危,不能也,故不欲也,而况于搏乎? 德宗多猜而信谗矣,然遇事能思,不至如昭宗之轻躁以无恒也。德宗之廷,奸佞充斥矣,然心存固宠如卢杞、裴延龄耳,不至如张、崔昭纬、崔胤之外结彊藩以鬻国也。德宗之侧,宦竖持权矣,然恶正导欲如霍仙鸣、窦文场耳,不至如刘季述、韩全诲之握人主死生于其掌也。德宗之叛臣,交起纵横矣,然蹶起无根如朱泚、李希烈耳,不至如朱温、李克用之植根深固必于篡夺也。而德宗抑有李晟、浑瑊、马燧之赤心为用,故李怀光虽叛,不敢逼上而屏跡于河中;而昭宗则无人不起而劫之,曾无一旅之可依也。夫时异而势殊,既如此矣。然则敬舆而处昭宗之世,君笃信之,且不能救唐之亡,况搏之于敬舆,其贤愚之相去,本非等伦,不可以言之近似而许之也乎! 敬舆之为学士筦中制也,一言出,一策行,中外翕然以听,卢杞之奸,莫之掣曳,岂徒其言之得哉?有以大服其心者在也。搏之筮仕不知几何时,而一旦跻公辅之列,天下初不知有其人,则素所树立者可知;德不如也,则威不如矣。敬舆于扶危定倾之计,规画万全,上自君心,下达民隐,钱谷兵刑、用人行法、皆委悉其条理,取德宗之天下巨细表里,一一分析而经理之。而搏则唯一计之得耳,其曰“宜俟多难渐平,以道消息”,是已。顾问多难何恃以渐平,则道亦穷矣;才不如也,则权不如矣。敬舆之得君也至矣,然逐卢杞、吴通玄而敬舆仍守学士之职,匪直让邺侯于首揆已也,并窦参、董晋而不欲躐居其上。搏德威不立,才望不著,一旦而立于百僚之上,于时天子虽弱,而宰相犹持天下之权,逆臣且仰其进止,固有恩怨交加、安危系命之钜责焉;不揣而遽任之,与顽鄙无藉之李谿、朱朴旅进而不惭,是亦冒昧荣名、不恤死辱者耳。以视敬舆之栖迟内制、不易爰立者何如?节不如也。节不如,而以任扶危定倾之大计,“负且乘,致寇至,盗思夺之,”凶,其可免乎? 人臣当危乱之日,欲捐躯以报主,援亡国而存之,抑必谨其进退之节,不苟于名位。而后其得也,可以厌服奸邪之心;即其不然,身死国亡,而皎然暴其志行于天下。今置身其列,凝目而视之,居此位者,非崔胤之逆,则朱朴辈之蝇营狗苟者,而屑与之并立于台座哉?且即其言而论之,以止昭宗之躁率,置宦寺于缓图,昭宗弗听,惑于崔胤以召祸,搏乃伸其先见之明耳。然令如搏之言,养宦官之奸,姑任其恶,又将何所底止邪?激李克用之反者,田令孜也;成韩建之恶、肆囚主之凶者,刘季述也;通李茂贞以劫驾者,韩全诲也。至此时,而宦官与外镇逆臣合而相寻于祸乱,唐不亡,宦官不自趋于杀尽而不止,安得有外难平而以道消息之日乎?其言似也,而又验。虽然,抑岂有可采之实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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