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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札记


  塔纳

  塔纳,《秘史》旁注及译文均云“大珠”,即今东珠也。东珠之名起于近世,然中国汉魏时已知之。鱼豢《魏略》云:“扶余出大珠,如酸枣。”(《太平御览》卷入百二引)《魏志》及《后汉书·东夷传》并袭其文。《辽史·食货志》“铁离秣鞮、于厥等部,以蛤珠、青鼠、貂虎、胶鱼之皮,牛羊驼马毳厨物,来易于辽者,道路觸属。”且由契丹入宋。宋人甚重之,谓之北珠,然惟宫禁用之,民间买卖有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九)。“元丰三年。李承之权三司使。有商人违禁货北珠,乃为贵主所售,狱久不决。承之曰:“朝廷法令畏王姬乎。遂命取之。”至徽宗朝,北珠尤多入中国。《三朝北盟会编》(卷三)“中国崇宁之间,漫用奢侈,宫禁竞尚北珠。北珠者,自北中来榷场相贸易。天祚知之,始欲禁绝,其下谓中国倾府库以市无用之物,此为我利,而中国可以困。因恣听之。而天祚亦骄汰,遂从而慕尚焉。北珠美者大如弹子,而小者若桐子,皆出辽东海汊中。每八月望,月色如昼,则必大熟。而北方冱寒,九十月则坚冰厚已盈尺,凿冰没水而取之,人已病焉。又有天鹅能食蚌,则珠藏其嗉。又有俊鹘号海东青,能击天鹅。人以俊鹘而得天鹅,则于其嗉得珠焉云云。”案近世东省采珠,率以四月往,八月还。此凿冰采珠及得之天鹅嗉中之说,恐皆出传闻之误。惟北珠自此多输入中国,则事实也。及宋白海上与金人交通,金亦以北珠相遗。

  《续通鉴长编》(四百四十二):“重和元年闰九月,阿骨打发渤海人李善庆、熟女真散都、生女真勃达三人,赍国书并北珠、生金、貂革、人参、松子同马政等来。”故北宋之季,藏珠最富。然《宣和录》(《北盟会编》九十七引)记:“靖康之变,虏人入内,径取诸库珍珠四百二十三斤,玉六百二十三斤,珊瑚六百斤,玛瑙一千二百斤,北珠四十斤,西海夜明珠一百三十个。”亦未免夸大其辞。观《大金吊伐录》(一):“天会四年正月,宋主致谢书,别幅有珍珠蹙圈夹袋子一副。注:上有北珠二十三颗,麻调珠全。”又:“宋主遣李税持宝物折充金银书,有珍珠束带一条。注:上有北珠二十五颗。”北珠独记颗数,则其珍贵可知,似库中不应有四十斤之多也。南渡以后,宫禁势家犹有此物,盖又新自榷场输入者。

  《癸辛杂志记》:韩彦古以白玉为小合,满贮北珠遗范西叔。”又记:“韩平原诛后,斥卖其家所有之物,至于败衣破絮,亦各分为小包,包为价若干。时先妣漫以数券得一包,则皆妇人敝鞋也。方恚恨,欲弃之,疑其颇重,则内藏大北珠二十粒。”是南宋富贵家亦有此物,不独宫禁也。金时尽有产珠之地,故官自采捕,《金史·海陵纪》:天德四年十一月辛丑,买珠于乌古迪烈部及蒲与路,禁民间私相贸易,仍调两路民夫采珠一年。”

  又《世宗纪》:大定九年七月,罢东北路采珠。”故金之末年藏珠为最多。《世戚徒单四喜传》:正大九年制旨取宫中宝物,马蹄金四百枚,大珠如栗黄者七千枚。”此珠之入中国者也。其输入塞外诸部及西方诸国者,如《秘史》所载:塔塔儿有塔纳秃款只列。”(大珠衾)“畏吾儿亦都护以塔纳思入贡。”太宗时,西方之报达国,亦“令岁贡塔纳思”,盖金时回回商人转贩至彼。然报达之塔纳思,恐系西海所产珠之大者,蒙古人漫以东方塔纳之名名之耳。蒙古初年,此珠之用尤广。《辕耕录》(卷三十)云:“只孙宴服!贯大珠以饰其肩背膺间!首服亦如之。”

  故《元史》列传中亦谓只孙服为珠衣。至元之叔季,此物似已渐少,杨瑀《山居新话》载:“伯颜太师利阔阔歹平章家所藏答纳环子。”又记:“至元间伯颜太师擅权,典瑞院都事口口建言,宜造龙风牌以宠异之,三珠以大答纳嵌之,饰以红刺鸦忽杂宝,牌身脱钹元德上辅功臣号字,嵌以白玉。此牌计直数万定,事败毁之,即以珠物给原主,盖厥价尚未酬也。”夫以一牌之直至数万定,除去红刺鸦忽,其三珠之价,至少当得一二万定。则其时此珠已不甚多,盖终元之世未尝开采也。

  烧饭

  《秘史》记成吉思汗、王罕与乃蛮将可克薛兀撤刺黑对陈于巴亦答刺黑别勒赤。逮夜,王罕移营去。天明,成吉思看王罕立处无人,曰:“他将我做烧饭(蒙文土兀食连)般撇了。”烧饭之语,颇为费解。《亲征录》译此语曰:“彼辈无乃异志乎?”拉施特哀丁则曰:“我今在火坑中而王罕弃我。”皆夫其解。屠敬山乃以蒙古俗旅行辄掘新灶,不用旧灶解之,亦非也。烧饭本契丹女真旧俗,亦辽金时通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契丹主既死,则设大穹庐,铸金为象,朔望节忌辰日辄置祭,筑台高逾丈,以盆焚食,谓之烧饭。”(原注,正史载此事于《契丹传》,《实录》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女真死者,埋之而无棺椁。贵者生焚所宠奴婢所乘鞍马以殉之,所有祭祀饮食等物尽焚之,谓之烧饭。”此俗亦不自辽金始。

  王沈《魏书》言“乌桓葬则歌舞相送,肥养一犬,以采绳婴,并取死者所乘马衣服,皆烧而送之1《魏志·乌桓传》注引)然烧饭之名,则自辽金始,而金人尤视为送死一大事。《金史·镐王永中传》明昌二年正月,孝懿皇后崩。二月丙戌,掸祭,永中始至。辛卯,始克行烧饭礼。”而妃嫔亲王烧饭,天子往往亲与其礼。《后妃传》世宗元妃李氏,大定二十一年二月戊子薨。甲申,葬于海王庄。而申,上如海王庄烧饭。”《夔王允升传》:“贞祐元年薨。既殡,烧饭,上亲临奠。”其大臣贵戚死,则遣使为之烧饭。《张万公传》泰和七年薨。命依宰臣故事,烧饭赙葬。”

  又《世戚乌古论元忠传》承安二年讣闻。上遣宣徽使白琬烧饭,赙物甚厚。”契丹女真并有此俗,蒙古亦当有之。故成吉思见弃于王罕,乃云“将我做烧饭般撇了”,犹言视我如刍狗也。《秘史》(卷二)有“合札鲁亦捏鲁”一语,旁注云:“地里烧饭祭祀。”足证蒙古亦有此俗,且其汉译烧饭一语,直至明初犹行于世也。满洲初入关时,犹有此俗。吴梅村《读史偶述》诗云:“大将祁连起北邙,黄肠不虑发邱郎,平生赐物都燔尽,千里名驹衣火光。”后乃以纸制车马代之,今日送三之俗,即辽金烧饭之遗也。

  扫花

  《秘史》蒙文(卷三)有“扫花”一语,旁译与文译并云“人事”。案扫花,元人亦云撤花,亦云撤和、人事,犹云人情也。汪水云诗“官军要讨撤花银”,所谓人事银也。

  《山居新话》云:都城豪民,每遇假日,必以酒食招致省宪僚吏翘杰出群者款之,名曰撤和。凡人有远行者,至已午时以草料饲驴马,谓之撒和,欲其致远不乏也。”撒和亦与人事义近。此自与者方面言之也。至自取者、受者言之,亦可云撒花。《元典章》载中统纪元颁新政诏云凡事撤花等物,无非取给于民。”

  《黑鞑事略》云:“其见物则欲,谓之撒花。”又云,“撤花,汉语觅也”。明译人事,兼包与、受二者言之,尤为切当。日本那珂博士译《元秘史》改为给事,则误矣。

  安答

  《秘史》记成吉思汗、札木合幼年初做安答时,互易髀石髅头,及攻克蔑儿乞,又互易带马,重新作安答。是安答云者,必以易物为订交条件。故《亲征录》注云:“安答,交友之物。”其诂致确也。此亦契丹旧俗。

  《辽史·圣宗纪》:“上与斜轸于太后前易弓矢鞍马,约以为友。”(统和元年)又“与麻都骨世励易衣马为好(开泰四年)。与夷离毕兵部尚书萧世宁定为友契,以重君臣之好,同上)。《道宗纪》阻卜酋长余古赧及爱的来朝,诏燕王延禧相结为友。”(太安二年)与蒙古结安答之俗完全相似。则蒙古语中安答一语,或即自契丹语出也。

  兀孙额不干

  明译《秘史》,于种名、人名之句读,颇有差误。那珂博士日文译本是正殊多,然亦有未及改正者。如卷三,豁儿赤兀孙额不干阔阔搠思,明译误作豁儿赤兀孙(句),额不干(句),阔阔搠思(句)。那珂译本以豁儿赤兀孙额不千为句,阔阔搠思为句。实则豁儿赤为一人,兀孙额不干为一人,与阔阔搠思共为三人。观卷八九十五千户中,有豁儿赤,有许孙,即兀孙。又太祖敕语中,以豁儿赤为林木中万户,以兀孙额不干为别乞,名位各异,断不能视为一人。那珂氏误从明译句读,以豁儿赤兀孙为一人,乃不得不以九十五千户中之许孙当元史之哈散纳。屠敬山、柯学士皆从之。于是豁儿赤事迹,亦抵牾不可解矣。

  赵官

  《秘史续集》(一)谓“宋主为赵官,其名称殊不可解”。余案赵官者,赵扩之音伪,乃直斥宁宗御名也。金人辄直呼宋帝之名,如呼钦宗为赵桓,高宗为赵构,并见纪载。其呼宁宗亦然。

  《金史·仆散揆传》云:朕以赵扩背盟,侵我疆埸。”又云:“赵扩闻之,料已破胆。”又云:“如使赵扩奉表称臣,(中略)亦可罢兵。”《内族宗浩传》云宋遣方信孺赍其主赵扩誓书宋。”是金人每谓宁宗为赵扩。蒙古人亦以金人所呼者呼之耳。

  常仁卿

  刘郁《西使记》记宪宗己未常德仁卿从皇弟旭烈西征事。常德之名,罕见纪载,惟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卷十二)。有题《常仁甫运使西觐纪行五言律二首》云九万鹏抟翼,孤忠驾使轺。功名元有数,风雪不知遥。抵北逾鳌极,维南望斗杓。胡生摇健笔,且莫诧东辽。”(自注,《五代史》有胡峤《陷虏记》)“三策条民便,逾年致节旄。梦惊羊胛日,险历幻人刀。碧怨坚昆异,黄金甲第高。白头书卷里,留滞敢辞劳。”西觐记即谓《西使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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