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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庵论词

  • [清] 冯煦



   冯煦,字梦华,号蒿庵,晚自称蒿叟、蒿隐,生于公元一八四三年,卒于一九二七年,江苏金坛人。公元一八八二年(清光绪八年)举人,一八八六年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官安徽凤阳知府、四川按察使和安徽巡抚。辛亥革命后,寓居上海,以遗老终世。冯煦少有才名,诗、词、骈文皆工,参与纂修《江南通志》,著有《蒙香室词》二卷(一名《蒿庵词》)、《蒿庵类稿》、《蒿庵随笔》,辑有《宋六十一家词选》十二卷等。《清史稿》卷四四九有传。

  《蒿庵论词》并非专著,是近人从其《宋六十一家词选》中缉录出论词之言而成书。清初,毛晋有汲古阁汇刊《宋六十一家词》,冯煦在此基础上,再加精选,校其讹误,辑成《宋六十一家词选》。《词选》前有“例言”,综论宋家名词,《蒿庵论词》即汇此“例言”而成。

  《蒿庵论词》共有词话四十四则,一为评论宋代三十七位名家词,理论性较强,二是评毛刻本的得失,属于考据性文字。冯煦论词,上承常州派余绪,并有所发展。张惠言、周济论词,都重“寄托”,《蒿庵论词》亦复如此。然冯煦鉴于常州派前辈论“寄托”有生硬穿凿和牵强附会的毛病,所以他除了提出“词心”和抒发性情外,进而提出境界上的“空灵”与“质实”的兼善,和风格上的“豪”与“婉”的结合,以“浑成”作为最高境界,此为冯煦论词的重点。“空灵”与“质实”之说,出自周济,冯煦融化其论,用以评宋人词,并与“豪”、“婉”结合在一起,提出“浑成”来推尊北宋词,这是他的新见。总之,冯煦论词,重命意,求浑成,把浙派空灵蕴藉之长融入常州派词论之中,形成自已的体系。



  词至南唐,二主作于上,正中和于下,诣微造极,得未曾有。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宪章正中;譬之欧、虞、褚、薛之书,皆出逸少。晏同叔去五代未远,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宫右徵,和婉而明丽,为北宋倚声家初祖。刘攽《中山诗话》谓“元献喜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信然。



  宋初大臣之为词者:寇莱公、晏元献、宋景文、范蜀公与欧阳文忠并有声艺林;然数公或一时兴到之作,未为专诣;独文忠与元献学之既至,为之亦勤,翔双鹄于交衢,驭二龙于天路。且文忠家庐陵,而元献家临川,词家遂有西江一派。其词与元献同出南唐,而深致则过之。宋至文忠,文始复古,天下翕然师尊之,风尚为之一变。即以词言,亦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本传云:“超然独骛,众莫能及。”独其文乎哉!独其文乎哉!



  耆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奡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自是北宋巨手。然好为俳体,词多媟黩,有不仅如《提要》所云“以俗为病”者。《避暑录话》谓“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三变之为世诟病,亦未尝不由于此,盖与其千夫竞声,毋宁白雪之寡和也。



  兴化刘氏熙载所著《艺概》,于词多洞微之言,而论东坡尤为深至。如云:“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则时与太白为近。”又云:“东坡《定风波》云:‘尚馀孤瘦雪霜姿。’《荷华媚》云:‘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雪霜姿’、‘风流标格’,学东坡词者,便可从此领取。”又云:“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观此可以得东坡矣。



  后山以秦七、黄九并称;其实黄非秦匹也。若以比柳,差为得之。盖其得也,则柳词明媚,黄词疏宕;而亵诨之作,所失亦均。



  少游以绝尘之才,早与胜流,不可一世;而一谪南荒,遽丧灵宝,故所为词,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乱,悄乎得《小雅》之遗;后主而后,一人而已。昔张天如论相如之赋云:“他人之赋,赋才也;长卿,赋心也。”予于少游之词亦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虽子瞻之明隽,耆卿之幽秀,独若有瞠乎后者,况其下邪?



  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子晋欲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诚为知言,彼《丹阳归愚》之相承,固琐琐不足数尔。



  程正伯凄婉绵丽,与草窗所录《绝妙好词》家法相近,故是正锋。虽与子瞻为中表昆弟,而门径绝不相入。若其《四代好》、《闺怨无闷》、《酷相思》诸阕,在《书舟集》中极俳薄,不类其他作,而升庵乃亟称之,真物色牝牡骊黄外矣!



  晁无咎为苏门四士之一,所为诗馀,无子瞻之高华,而沈咽则过之。叶少蕴主持王学,所著《石林诗话》,阴抑苏、黄;而其词顾挹苏氏之馀波。岂此道与所问学,固多岐出邪?

一〇

  词为文章末技,固不以人品分升降;然如毛滂之附蔡京,史达祖之依侂胄,王安中之反覆,曾觌之邪佞,所造虽深,识者薄之。梅溪生平,不载史传,据其《满江红》“咏怀”所云:“怜牛后,怀鸡肋。”又云:“一钱不值贫相逼。”则韩氏省吏之说,或不诬与?

一一

  《姑溪词》长词近柳,短调近秦,而均未有至。

一二

  《溪堂》温雅有致,于此事蕴酿甚深。子晋只称其轻倩,犹为未尽。《樵隐》胜处不减《溪堂》,情味差薄耳。

一三

  陈氏子龙曰:“以沈挚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之,如在耳目之前,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则用意难也。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必工炼,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其为体也纤弱,明珠翠羽,犹嫌其重,何况龙鸾?必有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其为境也婉媚,虽以惊露取妍,实贵含蓄不尽,时在低回唱叹之馀,则命篇难也。”张氏纲孙曰:“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豪无痕迹。”毛氏先舒曰:“北宋,词之盛也,其妙处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艳冶,而在幽咽。豪快可以气取,艳冶可以言工;高健幽咽,则关乎神理骨性,难可强也。”又曰:“言欲层深,语欲浑成。”诸家所论,未尝专属一人,而求之两宋,惟片玉、梅溪足以备之。周之胜史,则又在“浑”之一字。词至于浑,则无可复进矣。

一四

  千里和清真,亦趋亦步,可谓谨严。然貌合神离,且有袭迹,非真清真也。其胜处则近屯田。盖屯田胜处,本近清真,而清真胜处,要非屯田所能到。赵师岌序吕滨老《圣求词》,谓其“婉媚深窈,视美成、耆卿伯仲。”实只其《扑胡蝶近》之上半在周、柳之间,其下阕已不称,此外佳构,亦不过《小重山》、《南歌子》数篇,殆又出千里下矣。

一五

  坦菴、介菴、惜香皆宋氏宗室,所作并亦清雅可诵。高宗于彦端《西湖词》有“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之称。其实,介菴所造,比诸坦菴、惜香,似尚未逮。毛氏既许坦菴为放翁一流,又谓其多富贵气;不亦自相矛盾耶?

一六

  《寿域词》,《四库全书》存目谓其字句讹脱,不一而足。今取其词读之,即常用之调,亦平仄拗折,与他人微异。则是寿域有意为之,非尽校者之疏。

一七

  蔡伸道与向伯恭尝同官彭城漕属,故屡有酬赠之作,毛氏谓其逊《酒边》三舍,殊非竺论。考其所作,不独《菩萨蛮》“花冠鼓翼”一首,雅近南唐;即《蓦山溪》之“孤城莫角”、《点绛唇》之“水绕孤城”诸调,与《苏武慢》之前半,亦几几入清真之室。恐子諲且望而却步,岂惟伯仲间耶?至以厥祖忠惠谱荔支,而怪其集中无一语及“玉堂红”者,是犹责工部之不咏海棠也。

一八

  《酒边词》“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阮郎归》一阕,为二帝在北作也。眷恋旧君,与鹿虔扆之“金锁理门”、谢克家之“依依宫柳”,同一辞旨怨乱。不知寿皇见之,亦有慨于心否?宜为贼桧所疾也。“终是爱君”,独一“琼楼玉宇”之苏轼哉?彼以词骀宕不可为者,殆第见屯田、山谷诸作,而未见此耳。

一九

  后山、孏窟、审斋、石屛诸家,并娴雅有馀,绵丽不足,与卢叔阳、黄叔暘之专尚细腻者,互有短长。《提要》之论后山、石屛,皆谓其以诗爲词,然后山笔力甚健,要非式之所可望也。

二〇

  周少隐自言少喜小晏,时有似其体制者。晚年歌之,不甚如人意。今观其所指之三篇,在《竹坡集》中,诚非极旨,若以为有类小山,则殊未尽然。盖少隐误认幾道为清倩一派,比其晚作,自觉未逮。不知北宋大家,每从空际盘旋,故无椎凿之迹。至竹坡、无住诸君子出,渐于字句间凝炼求工,而昔贤疏宕之致微矣。此亦南北宋之关键也。

二一

  芦川居士以《贺新郎》一词送胡澹菴谪新州,至忤贼桧,坐是除名。与杨补之之屡徵不起,黄师宪之一官远徒,同一高节。然其集中寿词实繁,而所寿之人,由或书或不书。共《瑞鹤仙》一阕,首云:“倚格天峻阁。”疑即寿桧者。盖桧有一德格天阁也。意居士始亦与桧周旋,至秽德彰闻,乃存词而削其名邪?

二二

  于湖在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感愤淋漓,主人为之罢席。他若《水调歌头》之“雪洗虏尘静”一首,《木兰花慢》之“拥貔貅万骑”一首,《浣溪沙》之“霜日明霄”一首,率皆眷怀君国之作。龙川痛心北虏,亦屡见于辞,如《水调歌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念奴娇》云:“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贺新郎》云:“举目江河休感涕,念有君如此何愁虏”;又:“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忠愤之气,随笔而出;并足唤醒当时聋聩,正不必论词之工拙也。

二三

  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独醒杂志》谓逻卒闻张建封庙中鬼,歌东坡燕子楼乐章,则又出他人之傅会,益无徵已。

二四

  稼轩负高世之才,不可羁勒,能于唐宋诸大家外,别树一帜。自兹以降,词遂有门户、主奴之见。而才气横轶者,群乐其豪纵而效之;乃至里俗浮嚣之子,亦靡不推波助澜,自托辛、刘,以屏蔽其陋;则非稼轩之咎,而不善学者之咎也。即如集中所载《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一阕,《水龙吟》“昔时曾有佳人”一阕,连缀古语,浑然天成,既非东家所能效颦;而《摸鱼儿》、《西河》、《祝英台近》诸作,摧刚为柔,缠绵悱侧,尤与粗犷一派,判若秦越。

二五

  龙洲自是稼轩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转。子晋亟称其《天仙子》、《小桃红》二阕,云纤秀为稼轩所无。今视其语,《小桃红》亵矣而未甚也;《天仙子》则皆市井俚谈,不知子晋何取而称之?殆与陶九成之称其《沁园春》咏美人指足,同一见地邪?周必大《近体乐府》、黄机《竹斋诗馀》,亦幼安同调也。又有与幼安周旋而即效其体者,若西樵、洺水两家,惜怀古味薄,济翁笔亦不健,比诸龙洲,抑又次焉。

二六

  剑南屏除纤艳,独往独来,其逋峭沈郁之概,求之有宋诸家,无可方比;《提要》以为诗人之言,终为近雅,与词人之冶荡有殊,是也。至谓游欲驿骑东坡、淮海之间,故奄有其胜,而皆不能造其极,则或非放翁之本意欤?

二七

  《提要》谓沈端节吐属婉约,颇具风致;似尚未尽克斋之妙。周氏济论词之言曰:“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克斋所造,已臻实地,而《南歌子》“远树昏鸦闹”一阕,尤为字字沈响,匪仅以婉约擅长也。

二八

  平斋工于发端,其《沁园春》凡四首,一曰:“《诗》不云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二曰:“归去来兮,杜宇声声,道不如归。”三曰:“饮马咸池,揽辔昆仑,横鹜九州。”四曰:“秋气悲哉,薄寒中人,皇皇何之?”皆有振衣千仞气象;惜其下并不称。

二九

  《金谷遗音》小调间有可采;然好为俳语,在山谷、屯田、竹山之间,而隽不及山谷,深不及屯田,密不及竹山,盖皆有其失而无其得也。今选于此数家,披拣尤严,稍涉俳诨,宁从割舍,非刻绳前人也,固欲使世之谭艺者,群晓然于此事自有正变,上媲《骚》、《雅》,异出同归。而淫荡浮靡之音,庶不致腼颜自附于作者,而知所返哉!

三〇

  白石为南渡一人,千秋论定,无俟扬榷。《乐府指迷》独称其《暗香》、《疏影》、《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慢》、《淡黄柳》等曲;《词品》则以咏蟋蟀《齐天乐》一阕为最胜。其实石帚所作,超脱蹊迳,天籁人力,两臻绝顶,笔之所至,神韵俱到;非如乐笑、二窗辈,可以奇对警句相与标目;又何事于诸调中强分轩轾也?孤云野飞,去留无迹,彼读姜词者,必欲求下手处,则先自俗处能雅,滑处能涩始。

三一

  梦窗之词丽而则,幽邃而绵密,脉络井井,而卒焉不能得其端倪。尹惟晓比之清真。沈伯时亦谓深得清真之妙,而又病其晦。张叔夏则譬诸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盖《山中白雪》专主“清空”,与梦窗家数相反,故于诸作中,独赏其《唐多令》之疏快。实则“何处合成愁”一阕,尚非君特本色。《提要》云:“天分不及周邦彦,而研炼之功则过之。词家之有文英,如诗家之有李商隐。”予则谓:商隐学老杜,亦如文英之学清真也。

三二

  词家各有塗迳,正不必强事牵合。毛子晋于洪叔屿,则举“燕子又归来,但惹得满身花雨”,及“花上蝶,水中凫,方心密意两相于”等语,而信其不减周美成。杨用修于李俊明,则以为《兰陵王》一首,可并秦、周。至《芸窗》全卷只五十阕,而应酬谀颂之作,几及十九;子晋乃取其警句,分配放翁、邦卿、秦七、黄九;以一人之笔,兼此四家,恐亦势之所不能也。

三三

  陈造序高宾王词,谓竹屋、梅溪,要是不经人道语。玉田亦以两家与白石、梦窗并称。由观国与达祖叠相唱和,故援与相比。平心论之:竹屋精实有余,超逸不足;以梅溪较之,究未能旗鼓相当。今若求其同调,则惟《卢蒲江》差足肩随耳。

三四

  后邨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如《玉楼春》云:“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忆秦娥》云:“宣和宫殿,冷烟衰草,伤时念乱”;可以怨矣。又其宅心忠厚,亦往往于词得之:《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云:“帐下健儿休尽说,草间赤子俱求活”;《贺新郎》寿张史君云:“不要汉庭夸击断,要史家编入循良传”;《念奴娇》寿方德润云:“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胸次如此,岂翦红刻翠者比邪?升菴称其壮语;子晋称其雄力:殆犹之皮相也。

三五

  子晋之于竹山,深为推挹,谓其有《世说》之靡,六朝之隃;且比之二李、二晏、美成、尧章。《提要》亦云:“练字精深,调音谐畅,为倚声家之矩矱。”然其全集中,实多有可议者:如《沁园春》“老子平生”二阕,《念奴娇》“寿薛稼翁”一阕,《满江红》“一掬乡心”一阕,《解佩令》“春睛也好”一阕,《贺新郎》“甚矣吾狂矣”一阕,皆词旨鄙俚;匪惟李、晏、周、姜所不屑为,即属稼轩,亦下乘也。又好用俳体:如《水龙吟》仿稼轩体,押脚纯用“些”字;《瑞鹤仙》“玉霜生穗也”押脚纯用“也”字;《声声慢》秋声一阕,押脚纯用“声”字,皆不可训。即其善者,亦字雕句琢,荒艳炫目:如《高阳台》云:“霞铄帘珠,云蒸篆玉”;又云:“灯摇缥晕茸窗冷”;《齐天乐》云:“电紫鞘轻,云红筤曲”;又云:“峰绘岫绮”;《念奴娇》云:“翠簨翔龙,金枞跃凤”;《瑞鹤仙》云:“螺心翠靥,龙吻琼涎”;《木兰花慢》云:“但鹭敛琼丝,鸳藏绣羽”等句,嘉、道间吴中七子类祖述之,其去质而俚者自胜矣,然不可谓正轨也。

三六

  《提要》辨韩玉有二:一终于金,字温甫,为凤翔府判官;一为北方之豪,由金入宋,而历引集中在南诸题以为证,分析颇详。乃毛识《东海词》,直称韩温甫;竹垞《词综》,归之金人,其所叙爵里,亦与终金者合。盖皆误并二人为一人,当据《提要》以正之。

三七

  汲古原该,未尝差别时代,故蒋胜欲以南都遗老,而列书舟之前。晁补之、陈后山生际神京,顾居六集之未。盖随得随雕,无从排比。今选一依其次,亦不复第厥后先,惟篇帙较原书不及十之二三,联合成卷,异乎人自为集矣。

三八

  《四库总目》盛推毛氏考证釐定之功。观所记跋,知于辨讹纠谬,所得已多;然字句之间,颇有尚待商榷者,爰以见存选录,校刊各本,一一雠对:凡义得两通者,一仍毛本之旧;其有显然舛失,则从别本改正。如《淮海》《菩萨蛮》词:“欲似柳千缕”,“缕”误“丝”,据王氏敬之刊本所引汲古改。《小山》《泛清波摘遍》词“暗惜光阴恨多少”,“光”上衍“花”字,据万氏树《词律》删。《琴趣外篇》《满江红》词:“便江湖与世永相忘”,“与世”误在“江湖”上,据赵氏闻礼《乐府雅词》乙转。《圣求》《小重山》词:“小窗风动竹”,“小”误“上”,据朱氏彝尊《词综》改。《蒲江》《贺新郎》词:“荒祠谁寄风流后”,“祠”误“词”,据黄氏昇《花菴词选》、周氏密《绝妙好词》改。若片玉、梅溪、白石、梦窗诸家,则率从近世戈氏、杜氏校订之本,亦即用戈选宋七家例,不复指明所出,以省繁重;惟于原刻可通而他本异文足资参酌者,则旁注篇中,以质大雅。见闻僻陋,藏本尤尠,挂一漏万,知难免尔。

三九

  词有本事,待注乃明知。稼轩所赋各阕,尤多寄托。汲古于词前备载其子沃所案,今移为词下夹注,而标名于首。其他作者自记,及子晋校语,凡在词下者,并冠以“原注”,示与今校区别。

四〇

  篇中疑字,有无可勘正者,间亦标注。又或本词之内,一韵重押,若周紫芝《天仙子》,再出“暝”字;韩玉《贺新郎》,再出“冷”字之类,偶尔失检,不必为作者曲讳。而两词声情婉约,亦未可以一眚揜也。

四一

  各集内有一词而见两家者:梅溪集载《玉胡蝶》词“晚雨未摧宫树”一首,《梦窗乙稿》中,复列此章。详其语意,似与邦卿为近,故归之史集。又原刻遇两本通阕歧出者,每附注词下;兹则惟善之从。故于《后山》送胡舍人,录原词;而赠晁无咎舞鬟,则易用注中之一本云。

四二

  杨西樵名炎正,号济翁。《文献通考》误“正”作“止”,且属下为号。竹垞、红友并沿其谬。汲古初刻亦舛。今定从后改之本。此外,人名、集名有待参考者,如:黄叔暘名昇,诸书所同;而毛氏独以“昇”为“昃”。又杨无咎《逃禅词》,“杨”字从“木”,《提要》据《圆绘宝鉴》改 “杨”作“扬”。李公昂《文溪词》,《提要》据《宋史·黄雍传》〔案:昴英附见黄师雍传。〕及《文溪集》,定为名昴英,辨毛题李公昴之误;然今本实作公昂,非公昴,与《提要》所见之汲古歧出。卢炳《烘堂词》,《提要》据《书录解题》,改“烘”作“哄”,多足证明子晋之疏。今悉附著于此。而篇中则疑以传疑,不改遽变其旧。

四三

  古无所谓词韵也。《菉斐轩》虽称绍兴二年所刊,论者犹疑其伪托,它无论已。近戈氏载撰《词林正韵》,列平上去为十四部,入声为五部,参酌审定,尽去诸弊,视以前诸家,诚为精密。故所选七家,即墨守其说,名章佳构,未尝少有假借。然考韵录词,要为两事:削足就屦,宁无或过?且绮筵舞席,按谱寻声,初不暇取《礼部韵略》逐句推敲,始付歌板。而土风各操,又讵能与后来撰著,逐字吻合邪?今所甄录,就各家本色,撷精含粗,其用韵之偶尔出入,有未忍概从屏弃者,姑举一二以见例。如:竹山《永遇乐》词,以 “水”“袂”叶“聚”“去”;竹屋《风入松》词,以“阴”及“根”叶“晴”“情”;龙州《贺新郎》词,以“悴”“泪”叶“路”“雨”之属,皆是。匪独《老学菴笔记》引山谷《念奴娇》词,“爱听临风笛”,谓“笛”乃蜀中方音,为不合《中州音韵》也。是在读者折衷今古,去短从长,固无庸执后儒论辨,追贬曩贤;亦不援宋人一节之疏,自文其脱略,斯两得之。

四四

  毛氏就其藏本,更继付梓,于两宋名家,若半山、子野、方回、石湖、东泽、日湖、草窗、碧山、玉田诸君子,未及汇入。即所刻诸家之中,亦仍有裒集未备者。兹既从之甄采,虽别得传本,亦不敢据以选补。域守一隅,弥自恧已。

乾宿雨 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介存斋论词杂著復堂词话蒿庵论词》一九五九年版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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