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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世界末日来临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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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房间里的塑像和油画都用一层白布罩住了。屋里只传来屏住的呼吸声和沉滞的脚步声。半明半暗的窗户透过来几缕清晨庄严的阳光。 伊娃的床上铺了一层被单,在那俯视人间的天使像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天使,可她却永远沉睡不醒了! 伊娃躺在那儿,穿的是那身平常最爱穿的素色衣裳。玫瑰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屋里,给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阴沉的小屋抹上了一层暖红色。伊娃那不再眨动的眼睫毛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排柔和的阴影。她的脑袋稍稍歪向一边,这是她平常酣睡的模样。但是,那脸庞上呈现出来的圣洁、崇高和掺杂着愉快、安息的表情,让人一望而知,这并不是她平素在人间短暂的休憩,而是上帝所赐予的永恒的长眠。 亲爱的伊娃,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死亡,更不存在死亡的阴影和黑暗,你只是光的逐渐消失,正像在黎明前默默隐退的一颗晨星。你赢得了一场胜利,却不费一兵一卒,你摘取了一顶王冠,却不用血腥争夺。 圣克莱尔抱着胳膊站在那儿出神,心中想的正是这些。哎,谁能猜得出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呢!在这个死亡笼罩的小屋里,他听见别人说,“她过去了。”感到一切都变成阴惨惨、挥之不去的浓雾,一种前所未有、无法言喻的“隐约的痛苦”袭上心头。他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身边有人说话,向他问这问那,他只是机械地作答。他们问他葬礼什么时候举行,把伊娃放在哪里,他不耐烦地回答说他不管这些。 伊娃的房间由阿道夫和罗莎来布置。虽然他们平常是小孩子心性,变化无常,反复不定,但内心却是感情细腻、温存体贴。尽管大局由奥菲利亚小姐打理得有条不紊,干净利落,但是他们俩也是大有功劳的。他们用两手为整体布局增添了不少柔和而富有诗意的点缀,驱散了葬礼上经常出现的阴森恐怖的气氛,新英格兰的葬礼就是如此。 壁柜上摆着洁白馥郁的鲜花,优美低垂的绿叶在下衬托着。伊娃的小桌上铺上了白布,上面摆着她生平最爱的那只花瓶,瓶里只插着一支白玫瑰。帷幔的褶皱、窗帘的挂法都由阿道夫和罗莎以黑人特有的审美眼光仔细斟酌过。圣克莱尔仍然站在那儿,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这时,罗莎提着一篮纯白的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了圣克莱尔,她赶紧收住脚步,恭恭敬敬地站住。但是,圣克莱尔根本没注意到她,她这才走上前去把花放在伊娃的周围。她先将一朵美丽的栀子花放在伊娃手中,然后颇具匠心地把其它花儿罗列在小床的四周。圣克莱尔看着一切,仍然恍若梦中。 这时,门又开了,托普西站在门口。她两眼红肿,围裙底下藏着什么。罗莎急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她还是一步跨进屋里。 “快出去!”罗莎压低了嗓门,但声音仍然很尖,“这儿没你的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噢,求求你,让我进来吧!我带了一朵花,非常美丽。”说着,她举起一朵半绽的茶花。 “让我把这朵花放在她身边吧!”托普西恳求道。 “不,你给我出去!”罗莎更坚定了。 “让她呆在这儿!”圣克莱尔跺了下脚,“让她进来吧!” 罗莎立即退下了,托普西走上前来,将她的这份礼物放在死者脚边。接着,她忍不住“哇”的一声,滚倒在床边的地板上,失声痛哭起来。 奥菲利亚小姐急忙跑进屋去,想把她扶起来,可是无济于事。 “噢,伊娃小姐,伊娃小姐!我真恨不得和她一起去死啊!” 托普西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圣克莱尔见此情景,煞白的脸涌上血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自伊娃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掉泪呢! “好孩子,别再哭了!”奥菲利亚说,“伊娃小姐上了天堂,她成了天使呢!”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呀!”托普西说,“我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又止不住哭起来。 大家沉默无言,静立半晌。 “伊娃小姐说过爱我的,”托普西说,“她真的说过。现在呢,现在再也没有人爱我了!噢,天哪!再也没人爱我啦!” “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圣克莱尔说,“姐姐,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安慰她一下,这可怜的孩子!” “我要是没出生该多好啊!”托普西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呢?” 奥菲利亚小姐温柔却有力地将托普西从地上扶起来,把她带到屋外。然而她自己也止不住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托普西,可怜的小东西,”奥菲利亚小姐将托普西领到她屋里,对她柔声说道,“别难过,亲爱的孩子。尽管我比不上伊娃小姐那么慈爱,但也会尽力爱你的。我想我从她那儿多少学到了一点基督的仁爱精神。我保证会爱你的,真的,而且我还要帮助你也成为一个善良的基督徒。” 说这段话时,奥菲利亚小姐的声调轻缓柔和,那力量显然比话本身和她脸上滚落的泪水来得更动人心怀。从此,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心灵产生了恒久的影响。 “噢,伊娃,我的孩子,有谁像你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好事?”圣克莱尔想着,“与你相比,我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该怎么对上帝交代啊?” 人们纷纷进来与伊娃道别,屋里响起低低的耳语声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棺材抬了进来,葬礼开始了。大门口驶进来好几辆马车,一些陌生人也进来坐下,还有许多戴着白头巾、白缎带和黑纱、穿着黑色丧服的哭丧人;接着,有人念经文、做祷告。圣克莱尔浑身僵直,他走动着,似乎泪已流干。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只盯着躺在棺材里的金色小脑袋,然而不久,这个小脑袋被人用布遮上了,接着棺材盖也盖上了。圣克莱尔只被人摆弄着和其他人朝花园地势较低的那头走去,那儿是伊娃的坟墓,在长满青苔的小石凳旁边,也曾是伊娃和汤姆聊天、唱歌及朗读《圣经》的地方。圣克莱尔笔直地站在墓穴旁,目光空洞地往下看,看别人放下了小棺材,又模糊听到有人在念庄严肃穆的话语:“生命在我,复活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去,也必复活。”他似乎完全麻木了,失去了思维,他没有意识到人们在填土,在永远掩埋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伊娃呀! 对,那的确不是伊娃——那只是她圣洁不朽的躯体在人间播下的一粒脆弱的种子。当我主基督降临时,她一定还会以同样的形貌出现的。 当一切都结束后,送丧的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从此之后,人们将不再想起这个小女孩。玛丽的房间里窗帘全垂了下来,屋里黑暗一片。她整天伏在床上痛哭哀伤,撕心裂肺一般几欲昏死过去,仆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侍候着。仆人们当然不会哭泣了,玛丽认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悲痛,她相信她的痛苦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难有人逾越其上。 “圣克莱尔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玛丽抱怨道,“他对我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他明知道我有多伤心,却冷酷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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