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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隐秘在心头的想法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变化。拉布丹夫人开始以坚定的步伐走上了负债的道路。她重新雇了一个男佣人,让他穿上棕色镶红绲边的制服。她刷新了一部分家具,把住宅也扩大了一点,经常饰以鲜花,加上当时时髦的各种小巧的摆设。至于她自己,过去用钱还有所节制,现在为了使自己的装束能同她所向往的那个圈子相协调,已经无所顾忌。而她为了这场战斗经常光顾的几家商店却都得了好处。为了按当时时髦的方式来安排她的星期三,她就在每星期五举行一次晚宴,然后请参加宴会的客人下星期三再来喝杯茶。客人是精心挑选的,不是有影响的国会议员,就是直接、间接总能对她有点好处的人。总之,她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当可观的圈子。客人在她家里玩得很好,至少人家是这样说的,这在巴黎就足以吸引嘉宾了。拉布丹则深深地埋头于自己那严肃而伟大的计划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家里这由俭入奢的变化。

  就这样,夫妻二人各自为政,殊途同归,而互不相知。

  当时部里有一位炙手可热的秘书长,叫做什么克莱芒·沙尔丹·德·吕卜克斯。此人是那种被几年中的政治浪潮抛到顶上来的人物。就象一场风暴之后冲刷到岸边的船身,远远望去倒也象个庞然大物。旅客们会寻思:这残骸中可能还有一些珍贵的商品,这条船当年可能在伟大的事件中出过力,参加过某个抗敌行动,载运过皇冠上的丝绒,或是某皇族的遗体。此时此刻,克莱芒·德·吕卜克斯(吕卜克斯这一姓氏把沙尔丹合并过去了)正是最走红运的时候。在世间的万物之中,不论是赫赫有名的,还是默默无闻的;也不论是个畜牲,还是个秘书长,难道不是都有其盛衰、浮沉吗?不是都有一个皮毛光润,或是福星高照的时期吗?在寓言家创造的典型中,吕卜克斯之流属于贝尔特朗①族类,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找到哈东②就行了。由于他是这出戏的主要演员之一,而后来的七月革命又把这一对于立宪政府的部长们如此有用的秘书长职位给取消了,因此更值得花些笔墨对他进行一番描述。

  ①②贝尔特朗和哈东是拉封丹的寓言诗《猴子和猫》中的角色。猫哈东从火中取栗,而猴子贝尔特朗则剥栗子吃。

  道学家们通常是在最骇人听闻的坏事上最有用武之地。在他们看来,罪行只存在于法庭或警察局的教养所中,而对那细致入微的社会现象却视而不见。他们既没有放大镜,又没有望远镜,只能看到那彰明较着的罪恶,却根本看不见在法律这个武器的掩盖之下得逞的阴谋诡计。他们只注意食肉类,却忽视爬虫类。这对喜剧诗人来说倒也是好事,因为可以把沙尔丹·德·吕卜克斯这种人物的色彩留给他们来描绘。这位秘书长同形成政界核心的所有的猥琐小人相类似:自私、虚荣、能屈能伸、生活放荡、享乐成性,由于负债累累而贪得无厌。其谨慎小心又象一座坟墓——决不会有什么东西从中跑出来向路人指出墓志铭上的谎言。当他有求于人时真有一股坚韧不拔、无所畏惧的劲头;平时又极尽和蔼可亲,机智风趣之能事。开起玩笑来很有分寸,又诡计多端。他轻轻地抚摩你一下,或是用力撞你一下,都能把你害得好苦。不论前面横着多宽的河水,他都能姿态优美地一跃而过。他象伏尔泰一样肆无忌惮①,但是发现圣多马教堂有盛会时,又去望弥撒。他的学问来自拾人牙慧,所以总是处于听者的地位,没有人比得上他那样地全神贯注。为了避免人家对他产生怀疑,他阿谀奉承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象香水一样沁人心肺,象女人一样轻柔温存。他马上就要满四十岁了。回首华年,无限怅惘。他感到他的政治前途有赖于当上议员。人们要问,他是如何爬上去的呢?方法很简单:德·吕卜克斯是博诺②式的政治人物,他承担这样一种微妙的任务,这种任务既不能交给自重的人,又不能交给不自重的人,而要交给一种既严肃,又可疑,可以随意予以承认或抛弃的那种人。他的处境常常岌岌可危,但是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总是能前进。他懂得,复辟王朝时代是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以及既成事实和正在酝酿的事物之间不断互相倾轧的时代。在这样一种时期,政权需要一个管家婆,她知道床该怎么铺,垃圾该往哪里扫,脏衣服放在哪里,银器锁在什么地方,怎样安抚债主,什么人该开门接纳,什么人该飨以闭门羹:一旦家里有了这样一个老太婆,哪怕她又脏又有坏习气,哪怕她跛脚缺牙,哪怕她好赌成性,每天要偷三十个苏作赌本,主人还是离不开她,在危难时刻愿意在她面前商量问题。她也总能在一旁出些点子,嗅出一点内情,乖觉地送上手炉或者披肩,挨骂受气,甚至给赶下楼去,都甘心情愿。第二天你一睁眼,她已笑吟吟地端上一碗好汤来。不论多伟大的政治家,都需要这样一个管家婆,在她面前无需矜持,可以表现软弱,优柔寡断,同自己的命运争论,自问自答,最后通过思想斗争而壮起胆来。野生的软木同硬木相擦,不就生火吗?许多天才之火就是这样点燃起来的。

  ①伏尔泰以反教会著称。

  ②博诺为伏尔泰长诗《少女》中的人物,诗中说此人在宫廷被称为“王子的朋友”,而老百姓称之为“妓院老板”。

  拿破仑有个贝蒂埃①给他管家!黎塞留则有的瑟夫圣父②;而吕卜克斯能给任何人当家。他同下台的大臣们保持友谊,把自己变成他们向新大臣们疏通的桥梁。对前者的最后的谀词和对后者的最初的奉承都是那么娓娓动听。他对一个政治家所不大容易想到的小事之体贴入微,实在令人叹服。他最善于投其所好,惟命是从;他常带头自嘲地位卑微,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他为别人出力时,专门挑选那人家不会忘记的事情。所以,在需要越过帝国和复辟王朝之间的鸿沟时刻,正当人人都在寻找一块木板来搭桥的时候,正当帝国的看家狗们在高谈阔论中跳跃翻滚以表忠心的时候,德·吕卜克斯已经向高利贷者借了一大笔钱,跨过了前沿。

  ①贝蒂埃(1753—1815),瓦格拉姆亲王,曾任法兰西元帅,为拿破仑的亲信,但于一八一四年签署逼拿破仑退位书。

  ②约瑟夫圣父(1577—1638),黎塞留红衣主教的亲信,一六三二至一六三五年间权倾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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