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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哀兰特》


  初版序言①

  (1840)

  ①本序言只出现于一八四〇年年底的苏弗兰书屋版,位于题辞之后,第一章之前。

  独身者状态是反社会的。在一段时间内,国民公会曾经打算迫使独身者缴纳比已婚者多一倍的税款。这倒是一切税收思想中最公平合理的思想,而且也最容易贯彻执行。如此这般设想出来的一笔小小的罚金,国库能赚到多少,诸位看明白了么?

  纳税人未成婚或未曾成婚,各种性质的直接税增加一倍。

  如果在法兰西有一百万单身汉,每人的份额按平均十法郎计算,国家的财政收入就要增加一千万。

  而待嫁的姑娘们,想到这些双份钱,想到她们自己的份额尚未增加时,会情不自禁地大笑。

  已婚的人会捧腹大笑。

  希望对我们进行道德说教的日内瓦和英格兰派会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黄牙齿,微微一笑。

  收税人一面在天蓝色、黄色、灰色、绿色、红色的小方块纸上书写(这些小方块纸总是用金钱来结清的),一面也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

  这可是普天同笑。

  从国民公会的文件夹里把这个想法翻出来加以发表,可以发现,当初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本人就是个光棍,可见他是多么勇敢。不过,确有社会利益应该压倒个人利益的情形。

  这是从一项原则出发的。这个原则便是作者对于一切不繁衍后代的人,对独身者、老姑娘和老光棍,这些蜂房里的雄蜂们,怀着深仇大恨!

  因此,作者决定在这现代社会风俗、人物、行为和动荡的完整长卷中,对独身者大加讨伐,不过依然保留那些高尚而义气的例外,诸如教士、士兵及几个罕见的忠心耿耿的人之类。

  他关照这类脊椎动物的第一部作品,本不该题为《独身者》,从今以后,这部作品的题目改为《脱鲁倍神甫》①。在这篇作品中,作者安排了四个不同的形象,他们把独身者的恶习和高尚品德表现得相当充分。这还仅仅是一个信号。《比哀兰特》是独身者图画的续篇,有丰富的形象珍宝,可能会给这幅画增添不止一个模特儿。《老姑娘》中的瓦卢瓦骑士,《禁治产》中次要的哑角埃斯巴骑士,在几个场景中尤其是在《金眼女郎》和《豌豆花》②中出现的德·玛赛,《古物陈列室》中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公证人谢内尔,《高老头》中的波阿雷和米旭诺小姐,这些人物至今不过是些巧合,他们并未成为主要形象,不是在脑门上贴着某种社会或哲学标签的典型。

  ①一八四三年作者又决定将其改为《图尔的本堂神甫》。

  ②一八四二年《人间喜剧》出版时,《豌豆花》这个题目改为《婚约》。

  最丑恶的一个单身汉是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他现已成婚。这桩婚事正在《外省的一次选举》①中缔结。《外省的一次选举》这个场景现在搁置在两个桃花心木抽屉里,那里装的是尚未发表的场景,与剧场后台颇为相似。对,对于那些在这部长篇巨着的几千页中躜动,当他们得知马克西姆一直如饥似渴地找老婆便惊慌失措的人家来说,发表这部作品大概有好处。就应该这么干!作者一面用一个很美妙的动作披上室内便袍,一面这么说。这个动作与奥得里一面站起来,一面针对古代Fatum②的伟大说这句话时所作的那个动作十分相似。

  ①这部作品在预告时曾用过好几个题目:《外省的一次选举》,《议员在巴黎》及《香槟地区的一次选举》。后来定名为《阿尔西的议员》。巴尔扎克为《比哀兰特》撰写这篇前言时,上述作品根本尚未开始写作。这里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巴尔扎克在创作《比哀兰特》时,对政治问题似乎已不断关心了。

  ②拉丁文:预言家。

  就—应—该—这—么—干!有什么办法!人们对《风俗研究》中的花花公子提出了一大串指责。愚蠢而懦怯的批评落到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头上!他们在报纸上折磨他,说他太缺德,是一个危险的榜样,甚至否认他这种人的存在!为了结束这一切,他的父亲终于给他成了亲。不过,人们还是要大喊大叫的。在法兰西,对什么事都要大喊大叫,对好事比对坏事还要叫得凶。可是,你们看吧,一旦马克西姆·德·特拉伊成了婚,当上好几个孩子的父亲,诚心诚意依附于新朝廷,为新朝廷所用,就会有人为他说话了。再说,他会发财,他可以收买几个马屁精,也一定会与几位编辑拉上关系,这比订几份报纸有用多了。

  很多女性已经大嚷大叫:怎么?这个恶魔,对我们干了那么多坏事:引诱了雷斯托夫人,后来又抛弃了她,大肆赌博,让赌场站住了脚,你还叫他成婚,叫他幸福,当上家长?

  他是个坏榜样,不应该叫他有好下场!叫他象浮士德或者唐璜那样结局,或者象那些最后或多或少都得了神经痛、中风或偏瘫,饱受痛苦折磨的老光棍一样!

  “有什么办法呢?这个马克西姆魔鬼身体很结实,”作者说道,“再说,这有什么危险呢?‘野火烧不尽’这句话难道说错了么?你们难道不希望天主教教义有时站住理,总归不希望不容许人悔过吧?”

  这些女性本来就是聪明人,她们明白了我的话。于是她们赞成了马克西姆·德·特拉伊的婚事。这桩婚事也不过花费民政登记册上的一纸婚约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内阁首相给了德·特拉伊一官半职,于是他成了一个杰出的议员。

  几个月以后,诸位会读到我国政治风气的这一片断:结婚与选举比讲起来还进行得迅速。

  读者已经为德·玛赛的形象而原谅了作者,不过,这是因为他们确信德·玛赛已经死亡。再说德·玛赛对自己的国家曾是个非常有用的人,他当过首相,干了一些大事。作者至少有意要做以下几件事:德·玛赛怎样得到各种头衔,受到国家器重,怎样补赎青年时代的过错,整个的享乐生活,均在其“政治生活场景”中。可惜这些大名鼎鼎的场景至今仍在桃花心木抽屉里睡觉。那里还躺着许多木偶,他们已经追不及待地要跃入读者的书房生活之中了。

  拉斯蒂涅曾担任过副国务秘书,他是个空论家,相当书呆子气,投身政治将他变成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他最后娶了纽沁根小姐为妻。小报、宫廷和城里的人对这桩婚事说了许多闲话,对复辟时期拉斯蒂涅与但斐纳·德·纽沁根的关系议论纷纷。拉斯蒂涅任凭别人去说:他是个绅士,他很聪明,在一些市民会觉得十分尴尬的事情上,他能表现出贵族大老爷的气概。何况,他说,许多丈母娘都这么干过。他绝顶聪明,使他的兄弟加布里埃尔·德·拉斯蒂涅被任命为主教,结果是纽沁根太太可以进宫。

  如果在《风俗研究》这个世界里,诸位遇到一些单身汉,那就请诸位将这归之于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从二十岁上经过,谁也逃不脱这种必要性吧!说到那些认认真真独身下去的单身汉,他们违反社会文明,对社会文明不作任何贡献,作者明明白白地有意对他们进行鞭挞,拿大头针把他们钉到棉花上,压到玻璃板底下,放到自己博物馆的哪一个格子里去,就象人们对稀有昆虫那样。《比哀兰特》便由这一社会、政治、宗教、文学方面的揭露机制而产生。

  请诸位不要责备作者存心象疯狗那样咬人:他并非仇恨独身症患者。人们针对他说的各种蠢话中,最恶毒、最可笑的话之一,便是要人相信他有些想法很绝对,对某些社会阶层一贯不加分析地仇恨,如对公证人,商人,高利贷者,市民,房地产主,记者,银行家等等。

  实际上,首先,他很喜欢这些人,正象瓦朗西亚讷侯爵①大概把他每年从中获得金条的心爱地皮当成宝贝一样。其次,凭良心说,待到这许多人物活动其中的文学壁画完全按计划完成,诸位可以欣赏整幅壁画时,对于作者手握铅笔在墙上飞龙走凤,站在搁凳(相当不平稳)上画呀画呀的时候人们说的那些傻话、蠢话,所做的错误判断——这都是朝他扔过去的煮土豆,有时是生土豆——数量之多,诸位定会感到大吃一惊。

  ①瓦朗西亚讷侯爵是墨西哥银矿最大的矿主之一,当时在欧洲是很有名气的人物。

  那时,诸位将看到,作者虽然不得不为一些傻瓜诸如罗格龙之类画像,他也为五金制品商皮勒罗画了像;他勾勒出克拉帕龙的形象,但在旁边也塑造了戈迪萨尔和小包比诺的形象(包比诺如今已当上区长,获得了荣誉勋位骑士勋章,与皇上关系非常好,许多国民机构围着他转)。《禁治产》中的埃斯巴侯爵难道不能与杜·蒂耶相抵么?赛查·皮罗托与纽沁根男爵难道不形成对照么?

  作者在这篇序言中不想比在自己作品中更多地反复申明自己的观点。差不多六年以前,在《高老头》某一版的序言中,他就列出了自己笔下全部妇女、少女、寡妇的准确清单,来对付人们对他的作品世界中创造的女性形象提出的错误的、充满敌意的、捏造的、挖苦的、不合理的、无耻的、恶毒的、愚蠢的、毫无道理的、粗野的、荒谬的指责,并且用这个清单来证明品德高尚的人物比良心上有愧的人物总数多三分之一,而在现实世界中,肯定是碰不上这么好的记录的。

  自从写了那篇序言以后,作者一直小心留意,无论是在男性还是女性之中,都加强了品德高尚的营垒。可是,指责仍在继续。这怎么办?说我不讲道德,深深地腐蚀人的心灵。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诸位可知道?说是将失足写得有诱惑力,叫人原谅这些失足者!如果失足中没有巨大的诱惑力,难道人们会失足吗?其次,如果没有恶行,难道会有善举?难道不应该平心静气地等到作者宣布作品全部完成再对作品进行批评么?难道不应该先去寻找作者是否打算、是否不得不怀着某种思想,再去说他有没有想得远或者有没有什么哲理思考么?如果他有幸,或者偶然使然,或者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将这个在诸位周围跃动的大世界完整而又忠实地描绘下来,他的想法也就是这个大世界的想法。在某些画幅中,要将形式与思想分开是不可能的。

  在阅读这部现代风俗活生生的历史时,如果你,店铺老板,比起杜·蒂耶或罗甘的生活方式来,你并不情愿象赛查·皮罗托那样去死,或象皮勒罗那样活着;如果你,如花似玉的少女,你宁愿作雷斯托夫人而不愿作比哀兰特;如果你,妇人,宁愿象纽沁根夫人那样活着,而不愿象莫尔索夫人那样去死;如果你,男子汉,宁愿象罗格龙那样勉强活着,而不愿象贝纳西那样去教化人,宁愿作吕西安·吕邦泼雷而不愿作博内神甫,宁愿象伏脱冷那样生活,而不愿象老兵热奈斯塔那样撒播幸福,那当然,作者的目的就没有达到;这个典型在个人身上的体现,构成这部风俗史千百个故事的意义,就没有被理解。由于全图是在更高的思想指导下完成的,现在还不到对这个更高的思想进行阐释的时候。所以,这仅仅是个小小不然的灾祸。

  《比哀兰特》是以独身者为主要形象的第二幅图画。即使罗格龙结了婚,也不应该将此视为结局。他仍然是罗格龙,他活不长,结婚要了他的命。

  可惜这部作品有几个细节上的美中不足之处。这美中不足之处,以后会消失,作品会比现在与它应该与之搭配的前面各部分联系更紧密。这个缺陷正是源于作者必须将一个大整体的各部分分开发表。

  他已经指出,我们已经不再生活在从前那样的时代。从前,艺术家可以关起门来,避开一切,平静地生活,然后手里拿着一件全部完成的作品走出自己僻静的住处,这作品可以象吉本,孟德斯鸠,休谟①等人的作品一样完整地发表。他们是为科学、艺术、文学而活着,我们则不得不为了活着而从事文学、艺术和科学,这是违背优秀作品创作规律的。一个政府从根本上来说与文学为敌,而且不掩饰自己对文学的厌恶,对于因贫困而发疯的诗人拒绝给予食品补助,任凭法国和平时期应有的最繁荣的商业——“新作”书屋枯萎下去,以自己的袖手旁观去鼓励对欧洲读者权利来说最可耻的盗版②。正如诸位所了解的那样,给美术颁发了基金。给石头几百万,却拒绝给文学几千法郎。在这样的政府治下,上述状况是不会改变的。某一天,耸立在凡尔赛宫庭院中的可怜的路易十四塑像会举起手臂,张口说道:“让这些石头再变成埃居,养活你们的才子吧!”

  ①吉本(1737—1794),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他用法文写了一部《论文学研究》(1761),又写了一部《罗马帝国衰亡史》,到一七八七年才完成。巴尔扎克在这里谈到吉本,孟德斯鸠和休谟,是指安安静静地蛰居家中撰写著作,著作一旦出版便一字不易的一种创作观。与这些人相反,巴尔扎克有他自己的创作方法。他常说,这是环境逼的。

  ②当时巴尔扎克已经听到风声,《比哀兰特》即将被比利时出版商盗版。

  最莫名其妙的,莫过于看见同是这些人,他们只对物质的东西有概念,或者只有各个器官。或者说我觉得最新鲜的事,莫过于见到几个愚蠢的清教徒们,他们反倒指责文学唯利是图。说得更清楚一些,他们并不那么天真。如果我们将所言与所行合到一处,那就是无法更清楚明白地向文学宣布,谁也不想要文学。

  没有谁比本文作者更了解《比哀兰特》的缺陷,有几处必须再铺陈一下。一位挚友之手已经给他指出了是哪些地方。

  对于致女主人公于死命的疾病,其描写也有要纠正的地方。有几个形象还应该再描上几笔。不过,有时修修改改不但不会使一幅画增色,反倒会使它减色。最好是任其自然,直到审美趣味这评判的闪电再次来临。许多懒惰成性和终日无所事事的人,用法文写不满一页纸,用他们的木头脑袋创作不出一出戏,勾画不出一个人物,想象不出一个情境或者写不出一部书,可他们却凭空想象,以为多产就必然排除思考和技巧,似乎拉斐尔,瓦尔特·司各特,伏尔泰,提善,莎士比亚,卢本斯,布丰,拜伦爵士,薄伽丘,勒萨日还不曾彻底揭穿他们那愚蠢的说法!似乎与无所事事的人和没有头脑的人赋予时间的价值相比,辛勒劳动的人无论从研究和动作的迅速方面,还是从视野的广阔来说,他们的头脑都没有赋予时间完全不同的价值!还有一个没有头脑的人指责本文作者预告一些作品已经将近十年,但是并没有发表。诸位若将这些唐突之言与真实情况对照起来看呢?很快就会不得不对这些话嗤之以鼻。本文作者对于所有如此这般说话的人就是这样对待的。

  《老好人鲁杰》①将是“外省生活场景”的第三个场景。作者在这个场景中将尽力描绘等待老年独身者的不幸。题材尚未枯竭,到那时肯定还会有相当数量的独身者。Satpratabiberunt.②啊,对啦!还有几个傻瓜指责作者自尊心太强。本人倒要大大方方地对他们说:从他发表作品招来那么多合情合理的批评来说,就可以证明他的自尊心还很不强。

  ①这部作品后来成为《搅水女人》。

  ②拉丁文:草地已饮足了水。——维吉尔。

  一八四〇年六月于雅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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