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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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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在此,你还强辩,”啪,便是一下嘴巴的肉响,“篮掀起来看!”这又是大人的命令。寡妇到这时候才看见篮翻落在地上,篮里似有鸡仔声,这使她分外恐慌起来,她觉到被疑为偷拿鸡的有理由了,她亦要看它究竟是什么,赶紧去把篮掀起。 “啊!徼幸(可怜)哟!这是哪一个作孽,这样害人。”她看见罩在里面是大人的鸡仔,禁不住这样惊喊起来。 “免讲!鸡仔拿来,衙门去!” “大人这冤枉,我……”寡妇话讲未了,“啪”又使她嘴巴多受一下亏。 “加讲话(多话),拿来去!”大人又气愤地叱着。她绝望了,她看见他奸猾的得意的面容,同时回想起他有一晚上的嬉皮笑脸,她痛恨之极,愤怒之极,她不想活了,她要和他拚命,才举起手,已被他觉察到,“啪”,这一下更加凶猛。她觉得天空顿时暗黑去,眼前却逆出火花,地面也自动摇起来,使她立脚不住。 “要怎样?不去?着(得)要缚不是?”她听到这怒叱,才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热烘烘,不似痛反有似乎麻木。她这时候才觉到自己是无能力者,不能反抗他。她的眼眶开始缀着悲哀的露珠。 “看!看!偷鸡的。”儿童惊奇地在街上呼喊着噪着,我也被这呼声唤出门外。 “奇怪?这妇人怎会偷鸡?”我很不相信,但是事实竟明白地现在眼前,她手里抱着一只小鸡,被巡查押着走,想是要送过司法。我脑里充满了怀疑,“不是做着幻梦吗?”一面想把事实否定,一面又无意识地走向她的厝去。她的儿女还未回家,只有几位厝边各现着不思议的面容,立在门前谈论这突然的怠事(事情)。 “是怎样呢?”我向着在门前谈论的厝边。 “讲她把鸡仔偷拿去罩起来。”有人回答我。 “是怎样罩?” “讲是用那个篮罩在厅里。” “奇怪?若是偷拿的怎罩在这容易看见的所在(地方),哪会有这样道理?” “就是奇怪,我也不信她会偷拿鸡。” “这必有什么缘故,鸡仔当不是自己走进篮去。” 我因为觉得奇怪,就走进厅里看看是什么样。厅里那个篮还放着,地上散着几片破布碎,地面也散有不少饭粒,篮里也还有布屑,桌面上印着分明的鸡脚迹。由这情形,我约略推想出鸡仔被罩住的原因,我便讲给她的厝边听,大家都承认有道理,而且我们谈论的中间,有一个种菜的走来讲他的意见。他讲: “这样事,实在冤枉了。” “怎知道她是冤枉?”我反问种菜的。 “这群鸡先是在我的菜园觅食,蔬菜被踏死得很多,所以我把它赶过去。” “你看见鸡走进她的厝里?” “鸡走了我就不再去注意,但是大人失去了鸡仔,疑是我扑死它,曾来责问我。” “你报给他鸡走进这厝里来吗?” “没有,这是他自己看到的,但是那寡妇去洗衣是在先,鸡仔被我赶过去尚在后。” “你确实知道吗?” “她去洗衣是我亲见过的。” 由这证明,愈坚强我所推想的情形,是近乎事实的信念。 “对于事情不详细考察,随便指人做贼。”我一面替那寡妇不平悲哀,一面就对那大人抱着反感,同时我所知道这几月中间他的劣迹,便又在我脑里再现出来:“捻灭路灯,偷开门户,对一个电话姬(日语,小姐)强奸未遂的喜剧,毒打向他讨钱的小贩的悲剧,和乞食(乞丐)撕打的滑稽剧”。这些回想,愈增添我的憎恶。“排斥去,这种东西让他在此得意横行,百姓不知要怎受殃。”我一时不知何故,竟生起和自己力量不相应的侠义心来。 “排斥?”怎会排斥他去,我一时想无好的方法,“向监察他的上司,提出告诉。”这能有效力吗?他是保持法的尊严的实行者,而且会有人可以做证吗?现时的人若得自己平安就好,谁要管闲事?况兼这又是带有点危险,诬告诡证这个罪名,还容易担得么?投书?这未免卑怯,想来总想不出好方法。 已经是隔日了,我们的保正奉了大人的命令,来调集甲长会议。“啊!这不是可以利用一下看?”我心里有了主意,便对着保正试试我的说辞。 “保正伯!那寡妇的事情,你想敢(岂、可)是真的!” “证据明明,敢会是冤枉?”保正是极端信赖官府,以为他们的行为,就是神的意志,绝无错误,但是由这句话的语气,我已觉到保正对这件,也有点怀疑。 “在我想,鸡仔不上半斤,刣(杀)来也不能食,卖来也不值钱,她偷拿去有什路用,而且大家都晓得是大人饲的鸡仔,她哪会有这样大胆。” “你讲得都也有点理气,但是……” “这不单是推想的,还有确实的证据。昨早我曾去她厝内,看是怎样情形,看了以后,我就晓得篮是放在桌顶,被鸡母跳翻落来,下面的鸡仔走不及,被罩住的。” “事情怎会有这样凑巧?” “菜畑的种菜的可以做证。” “现在已经无法度(没办法)啦,讲有什么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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