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梦远首页史籍历史戏曲戏剧笔记杂录启蒙修身
外国文学总集选集诗文评论古典小说诗词歌赋先秦典籍诸子百家四库提要
国选文学 > 李涵秋 > 广陵潮 | 上页 下页
一九三


  林雨生道:“不举事更待甚么!你要晓得那杨状元家里的案,就是他们同党做的。”

  林大华抖道:“这这这可怎么好?”

  席间嵇氏同巴氏,也就惊慌起来,仆役们都在背后纷纷议论。林雨生笑道:“大哥休得惊慌,兄弟既然告诉了大哥,断不叫大哥吃亏。我们且缓吃酒,分付当差的,快预备两匹好马。县太爷没用,不必去理会他,我同大哥连夜向府里及司里走一遭,还可以不至出意外之变。”

  林大华道:“愚兄此刻魂已不在身上,一切任凭老弟主张罢。”

  好个林雨生,便同他哥哥大华,带了两名精细能干家人,跨着马飞也似向盐运使司,及扬州府里报告秘密。便在这一夜之间,不动声色,轻轻的将个革命首领富玉鸾绳捆索绑而来,把一天祸事,霎时消灭。富玉鸾既已就擒,他那些同党,本没有甚么一定政治思想,便也不敢妄动。第二天盐运司亲自鞫问富玉鸾,铁锁郎当,他做梦也想不到是林雨生替他出首。及至上了公堂,一眼看见林雨生便坐在各官下首,心中暗暗惊疑。运使问了他几句,他便侃侃而谈,毫不隐讳,并在堂上劝说了各官一番,各官见他照直供认,也不曾用刑。这个当儿玉鸾见堂下忽然又牵入一个人来,仔细看时,这一吃惊非小,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云麟。可怜云麟吓得面无人色,踉踉跄跄,任人拖曳。富玉鸾暗暗急道:“这是打那里说起,为甚又罗织到他,这不是我坑了他么?”

  两个眼睛便钉在云麟身上。……原来林雨生做了眼线,既将富玉鸾擒获,又开了一个名单,是昨日在严村里面入会的,只要是他认识的人,都把名字写上去。幸亏柳春、明似珠连夜的得了捕捉党人的信,知是不妙,旋即逃出城门,只云麟苦不识高低,正坐在家里,忽然三姑娘打发了几起家人来请他,他母子不知何事,云麟只得赶到三姑娘那里,猛见三姑娘及淑仪哭得像泪人一般,中家什物颠倒错乱,像被人打劫了去,问及缘由,才知道富玉鸾被官府里当做革命党捉去。云麟兀自失惊,谁知一班捕役早到过云麟家里,秦氏老实不合告诉他云麟在伍公馆里,这捕役们便在伍公馆里又将云麟捉得去了。大家知这革命党的罪名,断然没有容着他的头还安在颈项上的。秦氏得了这个消息,有甚么不哭死过去。便是亲友们也不敢来慰问,怕有干涉。何其甫更吓得胆打屁眼里溜出去,连夜检点自己家里,如有云麟一张字迹,也赶来拿在火上烧了,并遍告诉众学生说云麟不曾从过他上学。美娘不由也在旁边跌脚叹道:“云家相公好一个清秀孩子,怎么……”

  刚说得半句,忽的腮颊上着了何其甫一个嘴巴,骂道:“你这贱人,你难道认得姓云的,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美娘忍着痛,见何其甫说得郑重,也就不敢再讲甚么。

  且说云麟上了公堂,早已昏昏沉沉。堂上的官百般诘问他,他也没有甚么辩白,像是失了魂一般。运使问富玉鸾道:“这人可是你的同党?”

  玉鸾冷笑道:“他姓云,单名麟字,他是个忠厚读书的人,同咱们到是亲戚。至于同党呢,咱们同志也断没有这种不济事的脓包。你们看他这光景,也就该明白了,快放他走,千万不可累及无辜。”

  运使点点头,又望着林雨生说道:“怎么你的单子上也开着这人名字呢?”

  此时林雨生洋洋得意,转恐因为这事,运使疑惑他办事不周,暗想一不做二不休,忙立起身禀道:“小的假装入党,还是此人引进。天下岂有在一处议论机密,还说不是同党的道理。在姓富的此时多开脱一个人,将来便多一个人替他报仇。在小的看,此时多枭斩他一个人,将来便少一个人同朝廷做对,还求大人做主。”

  运使又点了点头。富玉鸾先前还猜不准是林雨生替他出首,到此方才明白,不由冷笑对着林雨生说道:“奴才奴才,你记不得你那时饥寒垂毙,夫妻儿女,在咱公馆前讨些茶饭,咱一手提拔交给咱的岳翁,你才有今日,倒不料你竟肯恩将仇报。”

  林雨生也笑道:“少爷可不用提起前事,少爷前日提拔小的,不过是私恩,小的今日出首少爷,自信是公义。朝廷深仁厚泽,二百馀年,少爷如此做出来,上既负君,中便负亲,下又负身,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者也。”

  说着将两只腿弄得抖簸起来,俨然眉飞色舞。玉鸾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我但祝咱们中国的人不要都像你这姓林的,或者还有振兴的日子。”

  又向着云麟道:“大哥,如此世界,虽生犹死,咱们便一同去罢。……”

  当时运使便同一府两县,将此案详细打了一个电报到南京省城,不多会已得了回电,命将该犯押解来省,讯明正法。府县登时忙坏,连夜的备了文书。因为他们是重要犯人,怕路上有同党伙劫,又在扬州营里挑选了四十名丁壮押送。第二天清晨早,前呼后拥的,将富玉鸾及云麟从狱里提出来上路。

  谁知事出意外,四十名丁壮提心吊胆,走出了城门,猛然城门旁边窜出一丛人来,拦头截住。丁壮里面,便有人喊叫起来说不好,大家逃命罢。急时转身,不防备那一丛人哭声早震天动地,原来并不是来劫取他们的,却是秦氏、黄大妈带着女儿绣春媳妇柳氏三姑娘带着淑仪,知道他们这一出去,断然保不住性命,整整哭了一夜,此时又赶在城门旁边相送。丁壮们这才放心,便大声吆喝,举起刀柄子来便要砍打。这一群人那里怕他,就地一滚,都滚到面前。富玉鸾面色铁青,只拿眼睛望着淑仪,似乎叫她赶快回去,不用抛头露面。云麟看见秦氏,只喊出一声娘,早昏晕过去。及至醒来,已同富玉鸾相对坐在船舱里,直向金陵进发。

  只快活了一个林雨生,运使赏他办事灵敏,便交给他一个札子,叫他当秘密侦探员,月支薪水一百两,驻在上海,专司稽察行旅有无革命党出入其间。林大华记功一次,保举知县,遇缺升补。读书诸君,读到此处,虽然有发声浩叹,骂天道无知的,其实正自不然。林雨生穷凶极恶,似乎天反竭力去成全他。要晓得在有道的看来,人生无百年寿算,似此电光石火,终有撒手之时。富玉鸾及云麟,虽然行将身首异处,明正典刑,然而他们鼎鼎大名,到是千秋不朽。若是把眼光放远了去看,富、云二人,死既不必呼冤,林氏弟兄,生又何足为重。闲言休表,我且将富玉鸾及云麟临难的情形逐段写出来,给诸君看罢。

  扬州抵南京的水程,用小轮拖着不到一夜便抵了码头,这四十名丁壮,一直将二人押至江宁府衙门。且说当时那南京制台,正是个旗人,姓意名海楼,是从南京驻防护理制台的,生平最恼的是革命党,说革命党口口声声排满,显是同他们旗人做对,凡遇着革命党,无论首从,均须一律正法,再没有一个能在他手里脱逃的。昨天得了扬州的电报,已经赫然震怒,预先吩咐了江宁府人犯一到,便将他送入自家衙门里严行鞫问。江宁府那敢怠慢,一总来不及收入监狱,便亲自押入督署。谁知去得太早,制台大人,在姨太太房里睡觉,尚不曾起身。江宁府一直候至日斜时分,内里才传出消息,大人一时尚没有鞫问的话,还请府大人将人犯带回去罢。江宁府不得已,又将两人押回,也循例问了一堂,旋即收入死囚牢里。云麟此时已算尝遍了犯人风味,俯首帖耳的随着狱卒入狱。那个管狱的便来验收,一见云麟吃了一惊,失声叫出来说道:“不是云相公?”

  云麟模糊之中,将这人一望,原来以前在富玉鸾公馆当过家人的那的富荣,自己不禁又哽咽起来,说:“你们少爷随后也来了。”

  富荣更是惊讶,一霎时果见富玉鸾也经人押入,富荣虽然猜不出他们所犯何罪。然而一经押入这狱里,知道情节甚重,不敢怠慢,然而不得不徇个私情,命人拣了一所宽畅些的房屋,将两人安插好了,然后问长问短,才知道其中缘由。自家又诉说自从少爷抛弃了产业出洋,小的便连年奔走,目下才当这差使,不料还来伏侍少爷们。少爷们且安心住着,一切茶饭饮食,自有小的照料。况且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皇上要开恩典,赦少爷们出狱。就如这狱里,小的在此已三年多了,在别人看起来,就像一经入了这狱,永不想出去重见天日,其实也不然,那遇着大赦的也不知多少。


国选文学(gx.hkzww.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