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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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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林福又将一双眼睛向玉青飘得一飘,微微笑道:“况且小的久已探听得玉姑娘除得我们少爷,他也决不肯另行嫁人。你们白白的在里面作梗,反落得两边不很好看,你们都要在这价目上面让一让,这件事才可就绪呢。玉姑娘母亲听小的话说得十分恳切,方才命小的斟酌个办法。小的从五千银子上讲起,此时已讲到六千五百银子,至于做喜事时候,一切开支在外。小的看他们的口气业已活动,所以进来特地请少爷一个示,还是就照这样办呢?少爷如若嫌数目太巨,小的也可以去回覆他,小的不敢擅自专主。” 论耀华此时的心,深恐那个鸨母真个非一万银子不可,便是求他宽让些,大约总要八千身价才可集事。谁知听见林福这一番话,简直出自意外,心中已是欢喜不尽,面子上故意迟疑了一会,又拿眼去望着玉青,似乎要待他发落。玉青也猜到他这心事,忙笑推着耀华说道:“我的少爷,你就答应了他们,在我身上多用个一千八百,我是知道感激你的,你若再迟疑,弄出别的岔枝儿来,你便对不住我。” 说着又望林福笑道:“林二爷,我知道你是少爷体己的人,这点点主,你便不能替他做一做,还巴巴的来同少爷聒噪?我劝二爷快去同他们接洽定了罢!你放心,料想少爷不来怪你。” 玉青刚在这里说着,旁边早走过一个凑趣的娘姨,使劲的将林福向房外一推,林福便趁这个当儿笑了一笑,真个跑向外边去同那个鸨母做事去了。辗转了片刻功夫,重又跑得进来,向耀华索取银票。耀华早从身边一个皮夹里拿出六千银子一张红票,另外一千的又是一张,当面交给林福,说其余的五百以及开销费用,改一天统共再交一千银子。林福将银票接在手里,检点清楚,答应了几个“是”,匆匆的又出去了。 其实林福同鸨母议定,玉青的身价整数七千,另外开销只有五百,其余五百银子老实便是林福享用,这是他们预行计议的,好在这款项都出自耀华身上,大家分润些也不为过。后来耀华感着林福替他出了这一番力,还另行送了他二百洋蚨以作酬劳之用,林福欢喜自不消说得。当晚兑价之后,鸨母少不得备了上等酒筵替耀华同玉青贺喜。耀华当夜便又宿在玉青这里。隔了几天,耀华在家里忙着起行的事件,玉青那里又拣选了吉日良时,实行纳宠的仪节。耀华便在这时候,又将那一千银子交给林福,有些同耀华密切的朋友都跑向玉青那里去纷纷祝贺,热闹情形,在下这支笔也不去替他们铺张扬厉,只瞒得林杰夫妇,以及耀华的妻子英氏实腾腾的。 等到耀华赴任之期,雇好官船,扯着“广东候补知县” 红沿黑字的大旗儿随风招飐。耀华真个同他父亲求告,将林福携带赴任。林杰初犹不肯答应,还是他母亲说林福这人干练多能,耀华身边虽然带了好几个家人,总不若林福为人妥贴。到省之后,有林福在耀华面前照料一切,我们做父母也可放心,林杰这才首肯。林福第一件事,便是背地里将玉青用一乘小轿先行抬至船上。开船之后,耀华十分快慰,白日间便推窗四望,同玉青并肩坐着,指指点点,叫他看两岸风景。一到夜里,旅客凄凉,征人辛苦,他是一点没有这些感慨。转瞬之间抵了粤省,那些脚靴手版,庭谒衙参,少不得自有他们一番官场俗例,暂时权且不絮絮表他。我且将耀华在家里脱骗出去的那八千银子交代一个下落,才见得世界上有这种为富不仁的父亲,自然要生出这种善于挥霍的贤子。 林杰自从送耀华赴任之后,心里自是欢喜,一双垂老的夫妇,偕着两房媳妇在家庭度日,倒也安闲快乐。隔不了多日,其时适值冬至令节,朔风凛冽,天气沍寒。林杰这一天清早起来,督率着仆婢们在神座前烧着贡香,遍燃蜡烛,自家穿戴起礼冠礼服,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便有孟书云小姐同着英舜华小姐,两个人含羞带笑的出来替公婆贺节。林杰夫妇也笑着说了些升官发财吉利话儿。大家刚才坐下,其时家人们便热腾腾的送上几碗猪油白糖大汤团子上来,因为林杰平素酷嗜此物,加着冬至俗例,无论大家小户,必须用这汤团为冬至食品,大约取个团圞的意思。林杰十分高兴,端过碗来,狼吞虎咽的一气吃了有五六个,他们婆媳们只不过随意吃了些就放下来。仆人收拾碗箸之后,递上滚热手巾,林杰擦了两把,便告诉林氏说自家要出去向几家亲友那里走一走。林氏笑道:“怪冷天气,你既然要出去贺节,好叫他们赶快替你预备轿子。” 林杰笑道:“不用不用,家里又没有轿夫,向外边雇人,当这节期,定然又要争多竞少,还是步行的好;况且适才我又多吃了几个汤团,倒是走几步路,还可以活动活动,免得停滞在胸腹里,不能消化,生出病来。” 林氏也笑道:“不坐轿子就罢了,又说这些蹭蹬话做甚。大清早起,又是令节,你也不图个顺遂!” 林杰也只笑了一笑,果然只带了一名仆人,携着自家名帖,一路上迎着朔风,迤逦前进。刚自顺道访了几家亲友。忽地满天又飘下几点碎雪来,道途又滑,身上觉得微微有些燥热,回头向仆人笑道:“早知便坐轿子出来也好,此时在那里觅一地方歇一歇脚,委实我有些动弹不得了。” 仆人向街上两头望了望,猛然指着一处说道:“离此不远,我们共着往来的那家益大钱号便在这里,老爷最好在他铺子里坐一会,等雪住了再走不妨。” 说着抢先行了两步,果然到那铺子里招呼一句,益大钱号便走出一位管事的,笑吟吟的迎得上前,说道:“天气这样寒冷,老先生还出门则甚?快请到小号里吃杯热茶。再回公馆。” 林杰也拱手笑道:“久不到宝号来盘桓,今日特地到来贺节。” 那管事的笑着道:“老先生言重,‘贺节’二字,实不敢当。” 两人说着话,早先后的走入中间一进厅上,彼此分宾主坐下,已有号里仆役殷勤送上茶点。那个管事的少不得想着闲话同林杰攀谈。又讲到耀华赴任候补一事,着实的奉承了好些话。林杰十分得意,也便询问些“今年年底银根松紧如何?贵号素称殷实,想不至有所拮据,就以舍间存款而论,放在别家号里总不及贵号倚靠得住。大约年间尚不至到贵号提现,只求将利息早早的发给弟使用,弟便感激不浅。” 那个管事的听见林杰说到此处,凝了凝神,重又欠着身子问了一句,说:“老先生财产饶富,通省皆知,一时原不必急于提付现款。但是在令公郎赴任之先,曾在小号里拨过八千银子,想老先生应该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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