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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詹占梅也接着说道:“既是赵兄庭训严厉,此举自宜作罢。来来来,我陪武大哥豁三拳,赌十大杯罢。”

  此时武星斋见赵珏不肯叫局,心中已是愤不可遏,再加着宗久安又说他是信口狂谈,他格外愤焰中烧,虽不肯去发作赵珏,却放下脸色,指着宗久安骂道:“你不用活见鬼罢,你几曾见我武星斋扯过谎的!在军营里的人,促几个妇人来陪酒,也是希松平常的事,难道便犯着砍头的罪不成?我请问你,我们抛却身家,舍着性命替国民出这样大力,早间上了火线,晚间有命回营没有命回营,通共都不知道。他们做百姓的,镇日价吃着美酒,嚼着大肉,外边再杀得烟舞涨气,他们是缩着头儿,管也不管。一到晚来,大家拥着一个黄脸婆子,这还不算快活么。老实说,他们一年到头的也算是快活够了,一旦遇着我们丘八太爷,便让出一夜两夜来,叫我们舒服舒服,也不能便骂我们不讲道理。你宗久安平时待朋友的劲儿,不能说你不好,只是一层,我就有些不愿意你,便是心口不能如一。背地里尽管做的是龌龊事,外面还要假装出文明样儿,想骗别人家来佩服你,崇拜你。赵大哥不要见笑,詹大哥也不用生气,我姓武的敢说一句放肆的话,大凡在军界里混饭吃的人,十个总有九个无恶不作,一善莫名。北边的弟兄们是不消说了,就是南边号称文明,也不过是故意装出这样幌子来欺欺外间耳目罢了。若是果然为国为民,第一件就不该在家里面闹得乌糟糟的,叫别的国里人收这样渔翁之利。”

  武星斋越说越高兴,他也顾不得疼痛,没命的用拳头巴掌拍得那胸脯子比雷还响。詹占梅一手捧着酒杯子,只顾摇头晃脑,连珠价的喊好不迭。这时候只把个宗久安脸上气得像个瘟鸭子一般,还防他说出不尴尬的话出来,忙冷笑说道:“你这蠢奴还不曾吃多了酒,如何尽唚出这样醉话。我请问你,你几时看见我做过甚么龌龊事的?你一定赖我这文明样儿是假装着欺人呢!”

  武星斋听他这话,益发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脸上说道:“你不必假惺惺了,我真个替你说出来,叫你置身无地。大家都是好弟兄,不如盖着盒子摇罢,省得叫别人听着作呕。”

  宗久安到此真个怒冲牛斗,喊道:“你说你说,你如若不说,你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武星斋经此一激,翻起两个白眼,恶很很的说道:“石龙镇火车站上,帮着你哥哥陶如飞掳劫人家女孩子,这又是你们当军人应该做的?打折膀子朝里弯,论理这些事迹我也不该替你宣布,但是你适才骂起我老子娘来,我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好在赵大哥同詹大哥都不是外人,我们便讲一讲,也不会有人去出首你。”

  说罢又冷笑了几声,端起杯子,啯的一声整喝了一杯白酒。宗久安猛不防他会提到这话,不由通红了面皮,只得勉强笑着说道:“这是我哥哥做的事,与我又有甚么相干?”

  武星斋笑道:“原是不与你相干,你只不过在兵船上做了一个接亲的罢咧!好哥哥,其实我替你想起这事来,也很不值得,女孩子再标致些,叶落归根,还是你哥子受用,你也沾不着那人儿一分香泽,何苦阴谋毒计,叫人家好好的骨肉分离呢?我姓武的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叫婆娘陪着快活,你就编派我是信口狂谈,你们大家评评看,还是我姓武的信口狂谈不好呢,还是他这姓宗的实事求是的不好呢?”

  赵珏见武星斋越说越刻毒,深恐宗久安面子难下,两边闹起冲突,叫我这做主人的如何是好。忙拿别的话拦着说道:“这点点小事,到了武大哥嘴里就说得这样活灵活现。大家吃杯酒罢,那些闲话讲他作甚!我此时倒有些疑惑,要请教请教武大哥哩,你既然说这姓陶的是宗大哥的阿兄,如何姓宗的阿兄反变成姓陶,可想武大哥的话有点不实不尽了。”

  武星斋被赵珏这一驳又急起来,拍着桌子说道:“谁说陶如飞当初不是姓宗呢!因为陶如飞脸蛋子生得好,陶旅长爱他不过,始则做旅长的兔崽子,后来便做旅长的干儿子了。姓宗的子孙,哪里会有好人呢!”

  武星斋是个粗卤汉子,骂到这一句话,无论何人,必然是要发作的。不料宗久安与他的情性大不相同,此时他心里固然愤不可遏,然而他却丝毫不露声色,转下了座位,装着出去更衣,背负双手,一步一步的踱至阶下,再不去理会武星斋他们说话。詹占梅也笑道:“据武大哥口气,这遇劫的女孩子,想必颜色出众呢,不然,宗大哥弟兄何肯冒此不韪,做出这样大犯营规的事出来?”

  武星斋笑道:“这女子其实兄弟也不曾见过,仍旧是宗久安高兴时候告诉我的,说真是不可无一不能有二的好女郎,眉目艳丽,自然是不消说得。据说单就这女郎两片耳朵而论,又白又厚,寻常有福泽的男人家也没有那样耳朵。只是一件可惜,因为他家里父母溺爱太甚,至今并不曾替他穿过眼儿,不便戴珠宝环子。好在今日文明女子也不在这些首饰上用心,任是不戴环子,也减不了他的美貌。”

  武星斋刚说到这里,猛从屏风背后走出一个短婢来,向赵珏附耳说了一句。赵珏随即站起身子,说是暂向内室里走一走,停刻便来奉陪。

  原来他们在外间吃酒谈心,赵瑜有时候都跑在屏风背后窃听。此刻忽然听见武星斋议论的那个女郎,便全与林家赛姑丝毫无二,芳心里不由吃了一惊,更等待不及他们席散,遂遣着一个小婢将他哥子唤得进来。赵珏尚猜不到这其中缘故,一见了赵瑜,赵瑜便望他蹙着眉头说道:“你这人真是糊涂,他们适才讲的那个女郎不是同着一个人一般无二?你难不成就会想不到他?”

  赵珏被他一提,方才恍然大悟,说:“不错不错,林家小姐耳朵不是很大很厚,不是也不曾穿过环眼儿?我真不及妹子心细,就不曾留意,但是林小姐随着他父亲一路走的,断然不至被人家掳劫而去,世间容貌相同的人也是有的。”

  赵瑜急道:“话虽如此,然而却不可不防备。如今当兵官的有甚么事做不出来?况且林小姐到今日不曾寄信给我,这便是一个老大疑窦。你此时赶快入席,装着没有事的一样,无意中间问那个姓武的,这女郎姓甚么,名字叫甚么,那就不愁探不出真消息来了。”

  赵珏连连点头,飞也似的仍跑出来入席,道了歉仄,便有意无意的向武星斋问道:“适才武大哥讲的这件故事,委实令人听着可怪,不知武大哥还知道这女子姓名么,何妨一总说出来给我们大家听听。”

  武星斋见宗久安这时候还在天井里徐步,方才低低笑道:“这女子姓名,宗久安曾经嘱托过我的,千万不用告诉别人。我想我们弟兄们可算都是心腹,还有甚么话可以瞒得你们?我说出来,只许你们知道,在外边却不必提起,要紧要紧。我只知道那女子姓林,是一个广东候补官儿的小姐。陶大哥实在因为这女郎是个绝色,方才做出这一件事。他也明知道大家都是广东同僚,哪里有抢劫同僚女儿的道理呢?至于那女郎名字,我却不甚详细。我是个莽人,也不曾向宗久安问过。”

  詹占梅听时只是摇头咂舌。再看看那赵珏,忽的面目更色,几乎连“哎呀”两字都失声叫出来。幸喜座中的人却不曾留意,武星斋又只顾大酒大肉的尽吞。宗久安已缓缓踱至厅上,只见他脸上布满了霜雪,冷冷的向武星斋问道:“我们这位武大哥的议论,不知道可完结了不曾,大家吃杯酒也该散了,老在此同主人厮混,未免觉得有些不近情理。”

  武星斋同詹占梅齐声说道:“不错不错,时候已是不早,便请主人赐饭罢。”

  赵珏因为满肚皮的冤愤,也遂不同他们十分周旋。此时便有家人们端上饭来,众人胡乱吃了些,筵散走开闲坐。坐了一会,起身兴辞。赵珏送过了客,便低着头向内室里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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