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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第二章 同志军——学生军(四)

  也是七月十五日那天,汪子宜到楚用他们学堂来找王文炳。

  陆学绅哈哈大笑道:“老汪,我看你既没有长耳朵,也没有长脑筋。这些天找人,不拿耳朵打听,也该用脑筋想想啊!”

  “莫动辄开教训!我当然晓得王文炳这一晌都在铁路公司,我就是打从那里跑来的。告诉你们,现在而今铁路公司已着巡防兵包围得铁桶一般,里头人出不来,外头人进不去……我默倒像老王那样精灵人,一定想方法溜回学堂来啦!”

  楚用、谭志和、乔北溟、罗启先几个人都抢着问道:“巡防兵包围了铁路公司,是咋个说起的?”

  汪子宜瞪起眼睛,从近视眼镜后面把大家瞧了瞧道:“怎么,你们当真充耳不闻窗外事吗?”

  “我们今天还没有人出过学堂哩。”

  “那么,告诉你们,蒲伯英、罗梓青、邓慕鲁、颜雍耆、张表方、王又新、叶秉诚、彭兰村、江叙伦、胡雪村,还有蒙功甫那个老头,都在今天上午着赵尔丰按名捉拿了去,没有跑脱一个,现在而今……”

  大家都跳了起来,好像每个人的脚弯上都着香头烧了一下似的。

  “……现在而今,大半城的百姓正商量着要聚集到制台衙门去救人。亏你们居然不晓得!”

  楚用抢着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么详细?”

  “当然从铁路公司啰。”

  “你不是说进不去吗?”

  “本来进不去。但我却碰见一个警官,仁寿县人,算是资州大同乡,他悄悄告诉我的。还把名单给我看了遍。”

  陆学绅把他斜挂在肩头上的包袱、雨伞拍了拍道:“背上这些做啥?”

  “当然为了上路……”

  突然间小胖子林同九面色苍黄地奔进这间自习室,——也是他们同志协会会址——嘶哑着声音叫道:“不好了!高等学堂的阎一士着一伙丘八儿绳捆索绑像逮朝廷皇犯样逮走了!”

  这一次真叫大家吃了一惊。

  谭志和抖颤着嘴唇问:“你……你亲眼看……看见的吗?”

  “那还消说。”林同九向楚用伸手过去,“给我一杯茶!”

  “在哪里看见的?”楚用顺便问了句。

  “就在高等学堂。”他接过茶杯,一伸脖子便倒了下去,“我原是去找程鸿钧要家父所辑的《成都楹联集锦》那个抄本的。刚走到稽查处,就看见一大群人,吆吆喝喝从三门上冲出来,前头一个手提指挥刀的军官,四周围是端着快枪的丘八儿,阎一士就押在中间走。后面跟了一大群学生,没一个人敢挨近队伍的边。”

  他嘘了一口气,圆圆的胖脸上尽是细微汗珠。又向楚用伸过手去:“给我一根纸烟!”

  罗鸡公尖声尖气地问:“你可问过是啥子罪名?”

  汪子宜插口道:“莫非为了在铁路公司发表过激烈演说?”

  “不是,不是。我问过文稽查那老头儿,原来是阎一士自寻烦恼……你们该不晓得《川人自保商榷书》才是他搞的哈?”

  “!是他搞的?……不见得吧?……”大家都不相信。

  汪子宜摇着头道:“我敢全称否定是老阎搞的!如其是他搞的,还有不亲自拿到股东会上去宣扬吗?”

  楚用咂着纸烟道:“我昨天在舍亲处亲耳听说尹藩台非常注意这篇东西,说不定有人去诬告了他。”

  林小胖子没有抽纸烟的习惯,才咂了两口,便呛咳得面红筋涨,连忙把大半截纸烟递给乔北溟。一面吐口水,一面叫道:“你们这些炮毛鬼,真是性急,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胡乱发起言来!”

  “说嘛!说嘛!快一点。”罗鸡公还把他推了一掌。

  林同九又吐了一泡口水才说:“原来是他自首的!文老头儿说,蒲先生、罗先生被逮去的消息刚刚传进学堂,老阎就像发了疯了,从这间自习室跑到那间自习室,又搓手,又顿脚,逢人便说,一定要想方法打救蒲先生、罗先生。说,这两个人是中国的伟人,死不得的。也不晓得哪个人对他说蒲先生、罗先生因为有造反嫌疑,证据就是《川人自保商榷书》,逮了去,一定凶多吉少。这一下,老阎便红不说、白不说地跑到总理室,抓起电话就叫喊说,《川人白保商榷书》是他阎一士做的、印的、散发的。又叫喊说,蒲先生、罗先生无罪。恳求把蒲先生、罗先生放了,把他逮去治罪。文老头儿说,那时节,老阎简直像被鬼祟起了,连周紫庭都把他阻拦不住……”

  汪子宜不等说完,就把眼镜一耸道:“现在而今,更可证明《川人自保商榷书》不是老阎搞的了。”

  陆学绅也点头说:“确实不像。不过老阎能够这样舍身救人,也算得是一驾豪杰!”

  小胖子把手一挥,叫道:“他配!文老头儿就讥讽说,他倒出了名,却把几十个同学害得四散逃奔!”

  原来高等学堂总理周紫庭是个非常小心、非常谨慎的人,他既阻拦不住阎一士,便立刻把几个监学、舍监邀到竹园总办室,轻言细语说道:“阎生如此轻率,我担心学堂定会受其连累的……”

  一个监学不等总理说完,就给他顶了转去道:“怎么会呢?”

  但是今天的周总理却坚持了他的意见说:“一定会!因为赵季和这个人疑心极重,他安能一下子就相信那篇悖逆文字是阎生所为?即使相信了,也会推测学堂里面必有同谋的人,或者真正主稿的人。那时,他向学堂要人,我们该怎么办呢?”他住了口,把坐在四周默默无言的先生们看了看。

  还是那个监学说道:“这也不难。只要他指出姓名,我们捆送给他就完啦!”

  立刻就有两个人发言反对说:“这成什么话!岂不把我们学堂尊严视同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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