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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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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打封密电给端大人,把岑大人的态度谈一谈。或者,简直说明此公若来,不免大权独揽,四川事情,将无他人置喙余地。请端大人速商瑞莘帅,可否劝阻岑大人暂勿西上。如此,不是也同样有效吗?” “京城那面呢?” “还是要仰赖端大人和方伯大人的。自然,赵次帅也可为力。不过瑞莘帅这面,仍是要着。如其岑大人一过武昌,那便全局动摇了。” “我已有好多天未同端午帅通电,不知他还在不在宜昌?若他已经离开宜昌,这就不好办啦。” “端大人多半还驻节宜昌。若已启节,必有电报告知老头子的。” 尹良想了想道:“也罢!姑试为之。不过,总该先向季帅请一下示。叫你老哥的管家过去看一看,看季帅还在签押房不?” 第六章 新的冲突面(二) 岑春煊《告蜀中父老子弟文》张贴全城这一天,恰是周宏道同龙幺姑娘竹君举行新式结婚典礼的好日子。 按照龙老太太的本意,龙幺姑娘的婚事,最快也得在明年二月才能办理。因为老规矩是这样的:一个姑娘从受聘到出嫁,就是中等人家,不十分讲究置办多少陪奁,最快也该经过十个月。若然过早了,亲戚当中的闲话可受不了,不是批评当父母的太不慎重,便是非笑你把尊贵的女儿当成丫头子在看待。 但是龙老太太毕竟答应了,又是什么缘故?缘故就在她的二女儿黄澜生太太…… 黄太太被周宏道今天请求,明天请求,说了几篼话,做了多少丑样子,要这位精明干练而又通情达理的二姨姐设个法,把那老顽固丈母娘说得回心转意,让他早一点儿享受家庭幸福。 黄太太抿着嘴皮笑道:“光顾你一个人的幸福,我倒难得劳神……” “嘿嘿!二姐,当然也有幺姑娘的份的。” “既有她的份,不如就叫幺妹亲自去跟妈说。” “幺姑娘怎么好启齿呢?二姐,还是你当姐姐的人说话方便些。何况你又是媒人。” “你这个人才老火哟!我们做媒人的,把你们两个拉到一起,也就够之极矣。莫非一定要拉上了床,等你们生了娃娃,才脱得了手不成?”她并且尽情尽兴地大笑起来。 周宏道的一张宽皮大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一半。连忙摸摸领带,鞠了一躬,又顺便作了半揖道:“二姐真爱取笑人。无论如何,总要劳烦你这冰上人的……等幺姑娘结婚之后,不消说,三百杯之外,定要重重酬谢。” “酬谢?”黄太太把嘴一瘪,“新人上了床,媒人撂过墙,你怕我不晓得?” 周宏道几乎赌咒发誓地说:“绝不至于!绝不至于!” 黄太太允诺后,想了想,便坐轿子到南打金街孙家,会着她大姐,商量如何去向龙老太太进言。 孙师奶奶不住摇着头道:“莫再找我去跟妈说了!再去说,担心会把我肚子气炸!” “未必然就看着幺妹的姻亲破败完事?” “咋个会说破败呢?聘定已经下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又那样亲密,并且还一同出名字请过客。只不过推缓几个月结婚,难道捏在手里的鹌鹑,还怕它飞走了?” 黄太太的两颗黑绒花的眼珠滴溜溜几转道:“我就是担心它会飞走哩!你不晓得周宏道这个人,虽说年纪大了点,人又委委琐琐不很气派。可是人家资格高,是留洋学生;家底好,是中江县粮户;在成都又是个单身汉,上无父母伯叔,下无兄弟姊妹,元配太太一过门,便是一家之主。这样好的女婿,有姑娘的人家,哪个看了不眼红?凭我晓得要下手收揽他的,就有郝家、葛家。葛家哩,姑娘稍为年轻一点,不是当家时候,葛大嫂不大愿意的,还在于行辈不同。但是郝家的香荃却合适呀:女学生;十八岁的大姑娘,长得泡酥酥的,嫩闪闪的,比她大姐还受看;又能料理家务。要是那时我不先下手,赶快叫澜生出头把幺妹介绍给他,哼!……” 黄太太本来想说:周宏道为什么经黄澜生一提说,便立刻答应了呢?因为周宏道第一次到她家来赴宴的时候,她出去陪过男客。周宏道那时就注意了她,称赞过她又标致,又大方,比日本婆子还好。所以一说到幺姑娘,周宏道以为一母所生,姐姐是这个样子,妹妹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因才毫无犹豫。老实说起来,幺姑娘这头姻亲,确确实实得亏她这位二姐打了样,无异于沾了二姐的光。要是周宏道不先见过她,而先会见了郝香荃,恐怕黄澜生开口之后,他未必便那样眉花眼笑地连连称谢啦!不过这番话只在黄太太脑里闪过,她用了很大的力才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来。她非常清楚,如其这么一说,孙师奶奶必然要多她的心,必然会当面鼓、当面锣地讥诮她是耗子爬秤钩,自称自哩。她们姊妹间的情感有时固然很好,但是彼此的嫉妒却也不弱。黄太太还比较蕴藉、含蓄,孙师奶奶一旦发作起来,却是无敌于天下的。 黄太太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也算他们前世有缘,周宏道对幺妹,居然一下就投合了口味……不过,我总有点担心。一则,幺妹的人才只有那个样子,中中平平的,说不上歹,也说不上好;二则,文墨只比我们高一点,说来到底有限,又不是个时髦女学生。这些不说它了。人又生得本分,并不像我们遇事有抓拿……所以我常想,若是打铁趁热,趁着周宏道正在红纱罩眼时候,赶快给幺妹把姻亲完了,两个人同床睡过觉,就不怕再有啥子大变动……妈又不懂得这些道理,偏偏抱着一本老皇历不丢手。跟她说,又不听。万一事情拖得过久,周宏道眼睛一亮,看出了幺妹的一些扁毛儿,来一个翻悔退聘,现在是维新时代,凡事讲开通,你有啥子法宝能把人家制住呢?姐姐,你说该是哈?” 孙师奶奶让她说完之后,才扑哧一笑道:“二妹,枉自你聪明一世,原来你才糊涂得可笑!” “?……” “莫非你才红纱罩眼,真个看不出来吗?”孙师奶奶还是那样挑逗地笑着。 “啥子事?” “哼!幺妹同周宏道已经上过床了。” “咦!真的吗?” “还是幺妹亲口向我招的供状。连雅堂那个老好人都有一点察觉了。” 黄太太颇为惆怅地说:“这个鬼丫头!……” “你莫怪她。她说来,虽是出于周宏道的估逼,她也存心要把这条光棍拴住,才肯了的。” 黄太太要笑不笑地说:“看不出来,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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