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选文学 > 李劼人 > 死水微澜 | 上页 下页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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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刀客等之来转东大街,并不专为的看花炮,同时还要看来看火炮的女人。所以只要看见有一个红纂心的所在,便要往那里挤,顾天成不能那么自由,只好远远的跟着。 渐渐挤过了臬台衙门,前面又有花炮,大家又站住了。在人声嘈杂之中,顾天成忽于无意中,听见一片清脆而尖的女人声音,带笑喊道:“哎哟!你踩着人家的脚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答道:“恁挤的,你贴在我背后,啷个不踩着你呢?你过来,我拿手臂护着你,就好了。” 顾天成又何尝不是想看女人的呢?便赶快向人丛中去找那说话的。于花炮与灯光之中,果然看见一个女人。戴了一顶时兴宽帽条,一直掩到两鬓,从侧面看去,轮轮一条鼻梁,亮晶晶一对眼睛,小口因为在笑张着的,露出雪白的牙齿。脸上是脂浓粉腻的,看起来很逗人爱。但是一望而知不是城里人,不说别的,城里女人再野,便不会那样的笑。再看女人身边的那个男子,了不得!原来是罗歪嘴!不只是他,还有张占魁田长子杜老四那一群。 顾天成心里登时就震跳起来,两臂也掣动了,寻思:“那女人是那个?又不是刘三金,看来,总不是她妈的一个正经货!可又那么好看!狗入的罗歪嘴这伙东西,真有运气!”于是天回镇的旧恨,又涌到眼前,又寻思:“这伙东西只算是坐山虎,既到省城,未必有多大本事!啷个跟他们一个下不去,使他们丢了面子还不出价钱来,也算出了口气!” 花炮停止,看的人正在走动,忽然前面的人纷纷的向两边一分,让出一条宽路来。 一阵吆喝,只见两个身材高大,打着青纱大包头,穿着红哔叽镶青绒云头宽边号衣,大腿两边各飘一片战裙的亲兵,肩头上各掮着一柄绝大伞灯,后面引导两行同样打扮的队伍,担着刀叉等雪亮的兵器,慢慢走来。后面一个押队的武官,戴着白石顶子的冬帽,身穿花衣,腰间挂一柄鲨鱼皮绿鞘腰刀,跨在一匹白马上;马也打扮得很漂亮,当额一朵红缨,足有碗来大,一个马夫捉住白铜嚼勒,在前头走;军官双手捧着一只蓝龙抢日的黄绸套套着的令箭。 原来是总督衙门的武巡捕,照例在上九以后,元宵以前,每夜一次,带着亲兵出来弹压街道的,通称为出大令。 人丛这么一分,王刀客恰又被挤到顾天成的身边来。 他灵机一转,忽然起了一个意,便低低向王刀客说道:“王哥,你哥子可看见那面那个婆娘?”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穿品蓝衣裳的女人?” “是的,你哥子看她长得啷个?还好看不?” 王刀客又伸头望了望道:“自然长得不错,今夜怕要赛通街了!” “我们过去挤她妈的一挤,对不对?” 王刀客摇着头道:“使不得!我已仔细看来,那女人虽有点野气,还是正经人。同她走的那几个,好象是公口上的朋友,更不好伤义气。” “你哥子的眼力真好!那几个果是北门外码头上的。我想那婆娘也不是啥子正经货。是正经的,肯同这般人一道走吗?” 王刀客仍然摇着头。 “你哥子这又太胆小了!常说的,野花大家采,好马大家骑,说到义气,更应该让出来大家耍呀!” 王刀客还是摇头不答应。 一个不知利害的四浑小伙子,约莫十八九岁,大概是初出林的笋子,却甚以为然道:“顾哥的话说得对,去挤她一挤,有甚要紧,都是耍的!” 王刀客道:“省城地方,不是容易撒豪的,莫去惹祸!” 又一个四浑小伙子道:“怕惹祸,不是你我弟兄说的话。顾哥,真有胆子,我们就去!” 顾天成很是兴奋,也不再加思索,遂将招弟放在街边上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过去一下就来!……” “大令”既过,人群又合拢了。王刀客就要再阻挡,已看不见他们挤往那里去了。 罗歪嘴一行正走到青石桥街口,男的在前开路,女的落在背后。忽然间,只听见女的尖声叫喊起来道:“你们才混闹呀!啷个在人家身上摸了起来!……哎呀!我的奶……” 罗歪嘴忙回过头来,正瞧见顾天成同一个不认识的年青小伙子将蔡大嫂挟住在乱摸乱动。 “你吗,顾家娃儿?” “是我!……好马大家骑!……这不比天回镇,你敢啷个?” 罗歪嘴已站正了,便撑起双眼道:“敢啷个?……老子就敢捶你!” 劈脸一个耳光,又结实,又响,顾天成半边脸都红了。 两个小伙子都扑了过来道:“话不好生说,就出手动粗?老子们还是不怕事的!” 口角声音,早把挤紧的人群,霍然一下荡开了。 大概都市上的人,过惯了文雅秀气的生活,一旦遇着有刺激性的粗豪举动,都很愿意欣赏一下;同时又害怕这举动波到自己身上,吃不住。所以猛然遇有此种机会,必是很迅速的散成一个圈子,好象看把戏似的,站在无害的地位上来观赏。 于是在圈子当中,便只剩下了九个人。一方是顾天成他们三人,一方是罗歪嘴、张占魁、田长子、杜老四、同另外一个身材结实的弟兄,五个男子。外搭一个脸都骇青了的蔡大嫂。 蔡大嫂钗横鬓乱,衣裳不整的,靠在罗歪嘴膀膊上,两眼睁得过余的大,两条腿战得几乎站不稳当。 罗歪嘴这方的势子要胜点,骂得更起劲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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