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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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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连声道:“收得,收得。” 小雏鸡咯的笑了一声,把钱收入衣袋道:“那么谢谢,我依实了,就给你叫她去。得人供奉,与人治病,不给人家治病,算那道的郎中?二爷,您承好吧!我先给您去铺褥子,你好睡个舒服的!” 柳塘听着甚为诧异,心想自己和意中人尚未交谈,仓卒何能便及床笫之事?她怎就要给铺褥子,难道这里面和下等娼窑一样有此规矩?但这餐馆地方甚小,并不见有密室,褥子往那儿铺呢?而且自己并非急色儿,又把雪蓉看得极高,倘其真做此等营生,未免令人肃然意尽了。但再一转念,忽然悟到这“铺褥子” 三字是一种隐话,意如代人吹嘘夸耀,但只流行于娼窑之中。譬如有个客人要认识某妓,但恐她当生人一律待遇,寂寞无情,就托人先去宣传,说某客如何豪富,如何温柔,潘驴邓小闲无美不具,使妓女脑中留有印象。到某客专诚拜谒之时,便可得到破格优待了。这就有如人在睡眠以前,先要厚铺垫褥以求舒适之意。柳塘昔日久驻章台,自然熟悉此语,只因中间曾一度生疏,此等言语不入耳者已有十年,所以这时细思方才解悟。不由笑了道:“你多费心吧!不过时候不对,夏天铺厚褥子,倒叫人难过。我这样年纪,别捧过了头,倒叫人刺耳吧!” 小雏鸡笑着做了个丑脸儿道:“你别管,反正我既揽瓷器,准有金刚钻。只是你日后吃着甜水,别忘了挖井的啊!” 柳塘点头道:“那是当然,当然。” 小雏鸡便笑着出去了。 柳塘吁了口气,一转脸儿,目光恰射到墙上嵌的镜子上,那镜子中映着他那两撇黑胡的清癯脸儿,不由又愧又笑。自思年逾五旬,竟又学起少年行径,和女孩儿轻嘴薄舌的调逗起来,无端受这小女人的冷讥热讽,花钱给人取笑,真是人老簪花不自羞了。但是还不好不敷衍她,这小女人是个刁钻古怪的东西,倘若把她得罪,她虽没奈何我,也必向雪蓉寻事争吵,也许闹得雪蓉不能安居此地,那我岂不以爱她者反害了她?再说即使不致如此,日后我出入受这小女子的恶眉冷嘴,也未免无趣。只可拼着破费洋钱,和她敷衍吧!但盼我能早早把雪蓉娶走,脱离这恶劣环境,以后再不会和这等人打交道了。 正在想着,忽听有脚步声走近门前,小雏鸡的声音“哧”的一笑,随见门帘一动,似乎要走进来,但同时另一种娇脆声音说道:“你赚我,我不……” 便听着有轻俏而急促的步履声,由门外跑了开去。接着小雏鸡在门外高呼:“你怎么跑?快回来,我不骗你!” 却不闻有人答应。小雏鸡恨得骂了:“小浪货,你真讹人!这也怨我,哪儿来的这声浪笑,把她笑毛咕了,还有个不跑?” 说着就掀帘走入。 柳塘已把门外声音听明白了,见小雏鸡独自进来,心中很疑惑是她故意作难,不由沉了脸儿。小雏鸡走进笑道:“真糟糕!我已经把她弄来了,将到门口,我也不知缺了什么德,笑了一声,她准疑惑我安心捉弄她,就掉头跑了,这可怎么……?” 说着瞧柳塘神色,就撇嘴笑道:“二爷,你这就沉不住气了?呦,幸亏你这样年纪,若是换个小孩儿,还不得撒泼打滚儿呀!二爷,你别着急,我不过叫你瞧瞧我们那小妹子这股子劲儿,先叫你知道好角儿不能这么容易请,你别绷牌啊!等着,我再请去。这回准能请来了。你瞧,我这红娘当的多么不易!哦,二爷,你恰巧姓张,我得看张生的大爷脸子,受莺莺小姐劲儿,再别提跑细了腿,跑破了鞋,这点工钱,够治腿的够买鞋的,还是够补付受气的呀?” 说着眼望柳塘愁眉苦脸,挺胸张口,似乎要长长发出一口冤气,但这口气没发出来,便自笑了,做了个丑脸,立即转身出去。 柳塘心想这倒不错,今天竟遇到这么一块蘑菇,被她连挖苦带排揎,足这么一啰唣,真难为我这样年纪,这点资格,早年乐了半世,脂粉业中,横戈跃马,如入无人之境。如今退隐多年,老来偏遭绮障,竟又来追求女人,现在迎头先受到这不够尺寸的小女子折磨,真是我老而不知休止的报应!想着只有苦笑。 过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又由远而近,并且夹着唧唧哝哝的说话声音。柳塘听着心中一跳,自思这回她可来了,同时觉得脸上烘的一热。虽然自知面上皮肤枯皱,未必能够真红,但多少有红的意思,不由又惭愧起来。五十多岁的老人,为一个女孩子而红脸,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想着脸上更热了。 这时门帘一启,小雏鸡先走进来,一只右手曳向后面拉着那满面含羞的雪蓉,雪蓉被小雏鸡拉得娇躯欹侧,口中却发着嗔责的声音道:“干什么……!瞧你这闹劲儿!” 小雏鸡把她拉到餐台之侧,硬要按她坐下椅子。雪蓉红着脸儿,只说别闹,也不肯坐。小雏鸡道:“瞧你这蝎蝎螫螫的,人家给你捎信儿来了,你可坐下好生听着啊!” 柳塘这时猛然醒悟,暗想怎么她一进来,自己竟也像害臊似的不作声呢?就忙着立起开口道:“韩小姐,请坐下谈谈吧。” 雪蓉瞧了柳塘一眼,似乎感觉受了他这尊重的称呼,和客气的招待,不能不以礼相还,就敛容点首,发生低颤的声音道:“不敢当,二爷请坐。” 小雏鸡见他二人已接了谈,知道自己责任已尽,最好赶快出去,使这房中的紧张空气松弛一下,否则雪蓉当着自己面儿还要矜持。想着就笑道:“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张二爷,这就是我们雪蓉小妹子儿。你们二位谈吧。” 又向雪蓉问道:“你有几拨座儿?” 雪蓉低声道:“三拨。” 小雏鸡道:“我知道九号里是朱红眼,别的两拨是谁?” 雪蓉道:“都是生座儿。” 小雏鸡道:“好,我替你照顾去,你放心在这儿谈吧!张二爷捎来的信话长着呢。” 说着就一掀门帘走去。 雪蓉本来转脸向外,把小雏鸡用眼送出去,仍然呆立不动,似乎芳心离流,不敢回头去看柳塘,又不好意思也随着出去,留下又不知如何是好。柳塘瞧着她的羞涩情态,再端详那半偏的俊影儿,不由暗自销魂,就低嗽一声,说句韩小姐请坐。雪蓉这才回头,面上红潮尚未退尽,及见柳塘尚在立着,知道他是等待自己同坐,心中很感他的优礼。大凡客人对于女招待,不是轻藐,便是猥狎,尚未见这样恭敬尽礼的。雪蓉这时倒有些诧异,但也只得矜持着向他微笑点头,徐徐落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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