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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回 内外各通言逃生定计 娘儿双斗智清夜登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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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着,娘儿俩便是极端的谅解,春华便表示安心听娘的话,到外婆家去拜寿了。 到了次日上午,五嫂子在堂屋里就大声说着话进来道:“大姑娘在屋里吗?我要请你给我翻翻《玉匣记》呢。” 说着,走到春华卧室里来,回头看看没有人,手扶了她的肩膀,对了她的耳朵,低声道:“脚子已经回来了。说是李少爷连日就动了身,二十七日一定赶到永泰。” 说完了,立刻大声道:“我也想替我老娘,做两双寿鞋,你看哪一天动针线的好呢?” 春华眼望着五嫂子微微地笑着,也就大声道:“唔!没有事就不来看看我,要有事差我,脚才到贱地呢。” 说着话,二人又叽咕了一会,结果便是春华约定了,叫小秋的船停在风雨亭子边,在船桅下面挂一样红东西做记号,晚上呢,就挂红纸灯笼。不论什么时候,自己有了机会,就上船去,他们只管预备着,以便自己上了船,立刻就开了走。五嫂子含笑点头,依了她的计划而行。 这日子去五月二十八,一天比一天近,春华的心事,也一天比一天慌乱,同时,也是一天比一天高兴和害怕。到了二十四这天下午,宋家派了一个小长工来,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姑爷的身体,还没有复元,请大姑不必回去。只要有外孙姑娘一个人去就行了。而且要去,明天一早就走,外婆是想她去多过一两天呢。宋氏听了这话,又叫春华商量一阵,春华心里乱跳,面子上就答应了。 到了这天晚上三更天,宋氏就把春华叫醒来,点着灯,给她梳头。春华向来梳辫子的,宋氏说,既然代替父母去拜外婆的寿,就是大人,没有梳辫子的,因是和春华挽了个小圆髻,而且在圆髻缝里,压上了一朵红绒花。春华道:“红花红朵的,俗得要命,戴上一朵新鲜的栀子花吧。” 宋氏道:“外婆那大年纪的人总图个热闹,不戴红花,她不高兴的。” 春华想着也倒就依了。随着宋氏又在梳头桌上加了一盏灯,恰好镜子两边立着。春华心里想着,这样点两盏灯笼梳头,倒有些像新娘子出嫁的头一晚上,上头的那一番礼节。只是做姑娘的人,可不能把这种话说了出来。 宋氏接着把胭脂水粉拿出来,要春华打粉,她对于敷粉,却薄薄地抹了一层,胭脂这东西,却不曾用惯,便皱了眉头子道:“脸上抹得通通红的,见人多不好意思。” 正说到这里,姚老太太扶了拐棍走来,接着道:“这是什么话,给你外婆拜寿,怎好一张大白脸进人家的门?抹上些胭脂吧。” 春华对于祖母老世故的话,也不能不相信。于是又抹上了胭脂。随后,宋氏就拿出一件红洋布褂子来了。春华看到,立刻撅了嘴,站起来,将身子一扭道:“越打扮越闹得不成样子了,一来不是火神爷,二来不是新娘子,穿得这样,我不干。若是说拜生日样样都要红,身上的肉,袖子外的手,全是白的,也都用红染了起来吗?” 宋氏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穿的,不过拿来试试你,还有一件紫色洋湖绉的褂子,给你预备着呢。” 若论到绸衣服,春华向来少穿,这倒不明白娘什么意思,不声不响,就给预备下了一件绸衣。心里估量着,宋氏果然由她自己卧室里,取了一件紫绸褂子来,在灯光下看到颜色鲜艳,简直是十分新的。虽然周身镶了宽边的绿花辫,不大雅气,可是得穿这样的好衣服,总算不容易,所以也就穿起来了。 此外鞋袜耳环戒指,一件件都由宋氏点缀,姚老太太在一边帮腔。把她打扮得花团锦簇而后,窗子外面,还是黑洞洞的没有天亮。春华笑道:“这成了那笑话,听到吃,撞破了壁。听说有客做,这样整夜不睡起来打扮。” 宋氏道:“我有我的意思,天气太热,太阳出来了,行路的人,少不得满身是汗,你穿了一身好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回头闹出一身汗来,可是难看。因为你是去拜寿,我格外周到些,在街上找了一乘小轿来抬了你去。抬轿的人,他也愿意起早。” 春华道:“这条路,我走也走过多次了,何必坐轿,找乘小车子推我去,不就行了吗?” 宋氏道:“小轿子也多花不了多少钱,这也无非为的让你出门更体面些。” 正说着外婆家来的小长工,就在堂屋里叫道:“大姑,小轿早来了,在门口等着催外甥姑娘走吧。” 春华听了这句话,犹如胸口猛可地受了一拳。觉得对于家庭从此分手,不知哪年哪月可以回家。尤其是那位头发已经斑白的祖母,风中之烛,不久人世的,今天一别,恐怕是永诀了。不过自己是非常之明白,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候,要二十四分的镇定。万一让娘看出一些破绽,变起脸来,那可后悔不及。于是向姚老太太笑道:“倒让你熬了大半夜,明天我由永泰带几个大西瓜给你来尝尝吧。” 姚老太太笑道:“这倒不用。只望你到人家去,好好记着上人的话是了。” 宋氏抢着道:“外婆家和自己家一样,有什么要紧?不必多说了,春华走吧。” 说着,就把自己预备好了的一个衣包,提了过来,指给春华看道:“这里面都是预备给你换洗的衣服,放在轿子下面带着。” 春华道:“我也预备下一个衣包呢,都带着,好吗?” 宋氏一点不考虑,就叫春华拿出来,一齐交给小长工带出来。春华手扶了桌子,向屋四周看看,人呆了一呆,因道:“我怎么有些心慌呢?” 宋氏道:“不要紧,那是起来早一点的原故。” 春华道:“我也是这样想。那么,我就走吧。” 说着,姚老太太婆媳俩,簇拥她出了房门。春华走到堂屋里,脚步顿了一顿道:“我应当去看一看爹爹吧?” 宋氏道:“他没有醒呢,你吵醒他来做什么?” 但是春华却不受阻拦,掀开父亲房门口的帘子,伸头看了一看。见父亲果然在床上鼾睡,也就遥遥地站定,向床上望着,觉得两点泪珠,不免要挤出眼角,只好是二十四分忍住,猛然走出房来。这时,天井里依然没有一点光亮,只是屋脊上微露几颗大的星星,也许是光明不远了。 春华先是感到心里慌,现在便全身都有些抖颤,心里念着,想不到就这样离别了父母,但是这抖颤的样子,断不能让母亲看到的,因之咬紧着牙齿,挺着步子向外走。大门口停了一乘小轿子,两个轿夫和外婆家的小长工,正站立等着呢。这里春华一脚跨上轿去,她心想,便算鳌鱼脱了金钩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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