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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选文学 > 张恨水 > 秦淮世家 | 上页 下页
四十六


  大狗道:“追上去,我们问问她去。”

  两人赶紧了两步,抢到了汽车面前,见小春已转弯走进一条小巷子里去。毛猴子笑道:“放了大街不走,她还有些难为情呢!”

  大狗且不理他,快走了两步,就在后面高声叫道:“三小姐!三小姐!”

  小春站住了脚,回过头来看时,大狗已到面前,红着脸点了个头道:“大狗怎么看见了我?”

  大狗看她时,已不是那天出门的衣服,换了一件白葡萄点子的蓝绸长夹袄,手上搭了一件白哔叽大衣,家里都送着农服她换了。由这两件衣服一衬,更显着她脸色黄中带黑,两腮尖削下来,更透着憔悴。平常那漆黑溜光的头发,现在是一把干乌丝一般,那烫过了的头发,起着云钩子的所在,这时还有些焦黄,眼皮微垂了,头也抬不起,好像熬了几宿没睡。大狗看着,却也替她可怜。便点点头道:“回来了就好了,我们大家都替三小姐着急呢!”

  小春强笑道:“大惊小怪,着什么急呢!这是那钱经理和我开玩笑,骗着我去打了两天牌。”

  大狗哦了一声,毛猴子可也追到面前来了,便插嘴道:“还有二小姐呢?”

  小春顿了一顿,望了他问道:“他是谁?”

  大狗道:“他是徐二哥的把弟,因为徐二哥昨晚上由府上回来,我们一路商量救两位小姐的事,让几个人捉去了,我们正想法子要救他出来呢。”

  小春皱了两皱眉毛道:“你看,你们把这件事闹得天翻地覆,越弄越糟糕。其实忍受两天,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大狗道:“我们哪里晓得呢?可是两位小姐去了之后,无论哪个也觉得放心不下。清平世界,南京城里会绑起票来了。”

  小春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都是你们这种人胡说八道的弄坏了,我们当歌女的人,出去应酬应酬,这算得什么呢!慢说我还在南京城里,就是跟茶客出去,到苏州杭州去玩个十天半月回来,那也算不了什么稀奇。”

  毛猴子站在一边,翻了两眼看看小春,又看看大狗。大狗把一张扁脸涨红得像熟了的柿子皮一样,也只好望了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小春却把手上拿着的大皮包打开,在塞满了钞票的兜袋里,抽出一叠钞票来,带笑道:“我的话直些,你不要见怪。”说着,回头向巷子两头张望了一下,见并没有人走过来,因道:“你可以想得到的,事情已到了这不可收拾的位分,我们有什么法子呢!到不如将计就计,弄他几个钱。我也晓得,这样一来,夫子庙是有了一段好新闻了。说就让他们说去,反正我是一个歌女,还能把我说得歌女当不成吗?不过呢,能够少有几个人说,少出一点花样,自然是好。我的事,也瞒不了你们,有人问起你们,也不望你们特别的说什么好话,只望你们告、诉人,说不晓得就是了。这五十块钱,送给你二位吃酒。”说着,把钞票塞到大狗手上。

  大狗见她带了三分痨病的样子,口气又说软了一点,自己也就随着她和软下来,小春把钞票塞到手上的时候,自己是莫明其妙的接住了,等想到这钱受得无来由的时候,巷子那头,已经来了人,小春是一句话不再说,低了头就走了。

  毛猴子笑道:“到底是唐小春,好大手,一掏就是五十块钱。”

  大狗道:“我们是敲她竹杠来了吗?这钱……”

  毛猴子一伸手把钞票抢了过去,先举起来笑道:“走,我们到小饭馆子里去吃一顿。”

  大狗道:“我们为什么用她这笔钱?”

  毛猴子将嘴一撇,头又一扭,笑道:“你是什么大人物?整大卷的钞票,拿着咬手,看着不顺眼吗?你不要,我要。”说着,把那卷钞票揣在身上,扭转身就在前面走。大狗跑向前来,牵住他的衣襟道:“钱,我是收下了,不过唐家的钱,是不能乱用的。小春把这些钞票给我们,你知道她什么意思?”

  毛猴子道:“有什么意思呢?她做出了这丢脸的事,要我们给她遮盖遮盖。其实我们不说,别人也是一样的知道,我们落得花她几文。”

  大狗站着呆了一呆,摇摇头道:“人是死得,丑事作不得!唐小春那样架子十足的歌女,一天丢了脸,连我们这样最看不起的人物,也要来买动了。”

  猛不理会的,有两个过路的人,却哈哈的笑起来。

  §第十六回 吃亏人把盏劝磕头 探风客登门遭毒手

  大狗和毛猴子这种人,也无须顾虑到什么身外的是非,除了想打别人的主意,是不低声说话的。大狗这时看到过路人,对他们哈哈大笑,倒是一怔,站住了脚看那人时,他上身穿件灰色线织的运动衣,下身穿条青呢西装裤子,拦腰横了一根皮带,黑黑长长的脸子,一个溜光飞机头,三十多岁的人,既不像是学生,也不像是公务人员。他见大狗向他望着笑道:“我老实告诉你,少打什么抱不平,那唐家在秦淮河上混了两三辈子了,到了小春本身,就卖嘴不卖身吗?果然卖嘴不卖身,她家里那些吃喝穿摆,哪里来的钱?要你们出来多事,好让她竹杠敲得更厉害些。”说毕,又打了一个哈哈,竟自走了。大狗向毛猴子呆望了一望,因道:“这是个什么人?”

  毛猴子道:“这两天这儿条巷子里时时刻刻都有怪人来来往往,大狗,我们有了这儿个钱,快活两天是正经,不要管他们的闲事了。”

  大狗道:“什么?不管他们的闲事了!你说他们,有没有徐二哥在内?”

  毛猴子因他问话的语音十分沉着,不敢回答,大狗两眼一瞪,脸色板了下来,一伸手将毛猴子的领口抓住,而且还扯了两下,因道:“你说!”

  毛猴子扭了颈脖子陪着笑脸道:“大哥,你发急作什么,我也不过说两句笑话。”

  大狗放下手道:“我告诉你,唐家的事,不要你管,徐二哥的事,你就非管不可!我有一个老娘,我还拼了坐牢,你一个光杆怕些什么?”

  毛猴子笑道:“就是那样说,你肯拼,我还有什么拼不得吗?”

  大狗哼了一声道:“这算你明白,我告诉你,我这人专走的是拗劲,人家越说我办不到的事,我是越要办得试试看。好在我是一个下流坯子,作不好,也不怕人家笑话,根本人家电不会笑话。有这样便宜的身份,为什么不干呢?你好的是两盅,有了酒,你的精神就来了,走,我先带你喝酒去。”

  毛猴子笑道:“大狗,我们说是说,笑是笑,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的,我们有这些钱,带在身上到处跑作什么,不如留些回去给老娘用罢。”

  大狗想了一想,又摇了两摇头道:“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回去就把我这股子勇气打消了,看到姓杨的这家伙到处有人,我们多这一回事,也许上不了场。毛猴子,我托你把这笔钱照顾着我老娘。真是我不回来,我的娘,就是你的娘,你把钱送回去罢。”

  毛猴子沉吟了一会子,望了大狗出神道:“你……你……”

  大狗道:“你不管我要怎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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