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梦远首页史籍历史戏曲戏剧笔记杂录启蒙修身
外国文学总集选集诗文评论古典小说诗词歌赋先秦典籍诸子百家四库提要
国选文学 > 张恨水 > 秦淮世家 | 上页 下页
五十五


  大狗道:“我们快走罢,陆影上楼去,只要一提出我们,就要戳穿纸老虎。后门口的钥匙,放在墙头上,我们有机会不走等什么?”说着又拉了亦进走。亦进这时比较的清醒些,也就随了大狗的指挥,绕了屋子,走到后门口去。大狗抬头看时,这墙总也有一丈来高,要爬上墙,找钥匙,还是不容易;假使可以爬到墙头上去找钥匙的话,人就可以爬墙出去,还开门关门干什么呢?大狗如此想着,就在门边墙脚下,来往的徘徊着。他昂了头,两眼只是在墙沿上看来看去,他看到有一根稻草,在瓦檐下垂下来,上面悬着一块硬纸片,他毫不疑惑的,就把那纸片子扯下来,随了这一扯,发现叮的一声响着,亦进虽不看到什么,也就猜着那是一把钥匙。看大狗走进了后门,嘎嘎一声,听到开了门上的暗锁,接着门向里闪动,已放出一块星光,这就觉得心里大大的舒服一阵。虽然还身在虎口,已有了一个脱逃的路线了。心里随了这了阵安慰,脚步也就随了向前移动着。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大喝着道:“什么人在开后门?快作声,不作声,我就开枪了。”

  大狗听那说话人的声音,南腔北凋,显然是这屋子的主人翁之类。说是开枪,那也不会假,赶紧退晤两步,把亦进推出门去。当然的,两人一着急起来,行路幼怍都未免疏忽沉重些,也就有了更响声音,那楼上小听刘这里回话,又喝起来道:“到底是谁?我开枪了!”

  大狗和亦进怎敢答话,放开脚步人就跑了出去。拍拍扪,三响手枪,连着在高处发出。亦进在前,算是跑出了后门,大狗后退两步,仿佛觉得左脚肚子上,有了什么东西碰撞一下。但是他知道门外和门里那就是一座生死关头,虽然知道受了伤,也咬紧了牙关,再向前奔走两步,总算他有耐性,便是这样向前一奔,倒出了后门,人来的势子既猛,脚又站立不稳,早是向地面栽了下去。但是他并不因为这两只脚站立不住就停止了不动,他两手撑了地面,将身子爬起来,撞撞跌跌,逃了两步,又倒下了。但他心里很明白,并不向远处走,反奔了围着院子的矮墙,身子倒下去,也就倒在墙脚下。亦进也是挨了墙走的,这就回转身来将他搀住,问道:“大狗,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伤吗?”

  大狗道:“不要紧,只是腿下面让子弹擦了一下,你快溜罢,不要管我。”

  亦进听听那院子里面,正是人喊着一团,向大狗道:“你看,这里有条山沟,我们顺了沟槽溜下去,就离开很远了,你伏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一截,快快。”

  大狗看到情形十分紧急,再也说不上客气,见亦进两手反过背来,抱住大狗的两条腿,立刻就站了起来,顺了山坡向下斜倾的势子,在山沟里跑着。正好是天上浮起一阵云障,把临头的星光,完全遮掩了,身后虽有不少的人在叫喊着,可是他们并不能推测到人在什么地方。亦进倒是大了胆子,背着大狗顺沟而下,一直就奔到了山脚下的深谷里面。这里是一条小山涧,浅浅的水,撞着涧底鹅卵石,淙淙发出了响声,因了涧里滋润,两岸长满了丛密的小树。亦进就把大狗放在小树下的长草上,低声道:“不要紧了,他们不会搜寻到这里来的。你的伤口在哪里,赶快把伤口捆住,不要让血流得太多了。”

  大狗把脚抬起一只来道:“现在有点痛了,你看看。”

  亦进伸手托了他的大腿,却摸了一手湿粘粘的东西,轻轻的呀了一声道:“流了这么多的血!”

  大狗道:“只要子弹穿过去了,流血不要紧,我身上带了有药,先给伤口敷上罢。”说着,他在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透开纸来,抓了一把药末在嘴里咀嚼着,亦进也抓了一把药末,放到嘴里咀嚼,然后慢慢的掀起大狗的裤脚管来,大狗咬牙忍着疼,手心托了口里吐出来的药末,摸索着伤口,就把药按在上面。按好了,又取了亦进嚼的药末,再按上去。轻轻的哼了两声道:“总算好,子弹穿出去了,不过白天挨了一顿打,人已是七死八活,现在又流了这多血,恐怕真爬不起来了。”

  亦进道:“那怎么办呢?一会子天亮了,你这副形象,是走不脱了。”

  大狗道:“不要紧,我们那里也找得出朋友;不过我不愿去找他们,根本我也和他们疏远了。现在说不得了,逃命要紧,请你背着我再走个十里八里的,就到了我那朋友家里了,路我是认得的。”

  亦进道;“现在刚刚把他们惊醒,他们少不得要闹一阵,这个地方,不会让他们发现的,我们暂时在这沟里藏一会子罢。”

  大狗道:“还有毛猴子在隔山下的木厂子里睡着呢,明天早上我走了,留着他在那里,恐怕会引起人家的疑心,回头又把他捉住了,那岂不糟糕!”

  亦进道:“依你打算怎么样呢!”

  大狗道:“最好我去找他。但是我怎样走得动?这夜里黑漆漆的,要你去找他吧,恐怕你也摸不着他睡在哪里?”

  亦进道:“明天早上,他在那里,你不在那里,不见得就是他的罪过,而且你两人打得遍身是伤,姓杨的那班畜牲,他们也不会想到跳进墙去救我的会是你。”

  大狗轻轻哼了一声道:“也只好那样想了。”说着,他就躺在草里头,亦进悄悄地守在他身边,总有一小时,听听四野的动静,一切又归于沉静,轻轻喊醒了大狗,就背了他走。大狗他有这样的训练,虽在黑夜,他还是看得见,不到天亮,经了他的指示,亦进把他背到一所种菜的人家来。

  菜园子里的狗叫,早把这里的主人翁惊起。老远的在茅檐下面,就喝着问是哪一个?大狗和他说了几句暗话,那边的主人翁就很亲热的迎接过去。大狗虽然身负重伤,这也就找着一个挽救的机会了。不过他们这一来,把乡村里的狗惊动了,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里和山谷里那幢洋房子,直径不到五里路,深夜里,这犬声很容易的送到他们那里去。

  为了刚才那三响手枪,那屋子里的那种纷扰状况,还没有平息下去,那间长房子里,铜床上两个人对躺着抽大烟,烟盘子中心,点了一盏豆花大的灯光,照见两人躺着的侧脸,在惨白的皮肤上泛出一层黄色的光黝。左边躺的那个,就是这群人里面的头儿杨育权,他穿的那套不怎样挺直的西装,耸起了领口里一条紫色领带,右边这个,就是那玩票的王妙轩,他除了票青衣之外,另有一行本事,就是会烧烟泡子。他在平津的富贵人家,学到了这两种技艺,到了南方来,很是吃香,所以和主人翁当了陪客。

  屋子斜对面有四张沙发椅,一张长睡倚,这时都坐满了人,陆影坐在床面前靠近的一张沙发上,伸直了腰,两手撑了膝盖,向烟灯作个注视的样子,脸子上还带了三分恭敬的意思。那二春在他对面椅子上斜靠了坐着,抬起了一只手,微撑了头,闭上眼睡了。

  杨育权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沉着脸色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晚上,多少有点奇怪,怎么狗叫得这样厉害?”

  陆影笑道:“乡下村庄里的狗,哪天晚上也叫,岂但是今天,杨先生这样奇怪着,我就不能不说了:先前我由楼下上楼的时候,有两个工人在院子里,不知道他们是要溜出去打牌呢,还是打了牌回来?他叮嘱我不要说。”

  杨育权在坐向最后一把椅子上的魏老八道:“他们在家里赌钱还不够吗?义要半夜里溜出去赌。”

  魏老八站起来,在烟铺上香烟筒子里取了一根香烟,放在烟盘子上,连连顿了儿下,笑道:“哪里是打牌?他们这些东西,哪里又能平平静静的在家里睡觉,还不是出去找女人去了。”

  杨育权耸起嘴唇上的一撮胡子,露着长阔的白牙,微微一笑道:“他们也要玩女人,这乡下有什么女人呢?”

  魏老八笑道:“怎么会没有呢?附近这些大小公馆里的小大姐老妈子,都是他们的目的物。”说着,把烟卷塞到嘴角上,然后将脖子一伸,在烟灯火焰上把烟吸着了,伸直腰来,喷出一口烟,把二指夹了烟卷,向二春一指道:“像这样的酸葡萄,哪里会有呀?”说毕,将两只肩膀扛了两下。杨育权道:“决不会是酸葡萄,问题在你身上。她说,她决不回家了,你打算要她,你就要留下她,你先不忙讨论这问题,你出去看看,院子里是不是有歹人?”

  魏老八自不能太违背了他的话,只好走出房去。可是在走廊上他就大声喊了起来,因道:“哪个有这样大的胆,到太岁头上来动土,在老虎口上摸胡须!”

  那声音越喊越远的去了。杨育权向陆影笑道:“提到了女人,又要问起你的话来了。你说,今天晚上,露斯一定会来,怎么又没有来呢?”

  王妙轩昂起来头,向陆影笑道:“拿唐小春作牺牲品可以,拿露斯作牺牲品他就不干了!天下事,就是这样一物制一物。在唐小春手上弄去的三百块钱,原封不动让露斯拿了去,你是毫无怨言。”


国选文学(gx.hkzww.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