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选文学 > 朱自清 > 诗名著笺 | 上页 下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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豳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传】火，大火也。流，下也。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通释】按《周官》，凡言授者，皆授使为之也。此诗授衣，亦授冬衣使为之。盖九月妇功成，丝麻之事已毕，始可为衣；非谓九月冬衣已成，遂以授人也。【传疏】流火，火下也。火向西而下，暑退将寒之候也。《传》云“妇功成”者，即下章《传》所谓“丝事毕”也。妇功成于八月，至九月，霜降授衣。云授冬衣者，御寒之衣，探下文“衣褐”、“卒岁”而言。【义疏】《齐说》曰：“为寒益至也。”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传】一之日，十之余也。一之日，周正月也。觱发，风寒也。二之日，殷正月也。栗烈，寒气也。【笺】褐，毛布也。卒，终也。此二正之月，人之贵者无衣，贱者无褐，将何以终岁乎？是故八月则当绩也。【通释】按褐有三训：一为毛布，制如马衣；一为枲衣；一为粗布衣。此诗“无衣无褐”当从粗布衣之训，谓以粗布为短褐御寒也。古人“衣”“褐”并言，不嫌词复，亦犹“璿”“玉”不嫌互举耳。【传疏】《春秋》春三月皆书王。春正月周正，春二月殷正，春三月夏正。夏、殷、周名统一正，而三正实兼行之，不敢怠弃。觱即  角之俗。角发，叠韵。十一月待风而寒，故角发为风寒；十二月不风而寒，故栗冽为寒气。【平议】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以周正纪数也。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夏正纪数也。公刘徙豳，当有夏中叶，则其俗必循用夏正。周公作诗，……即本豳人之俗以立言。其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至夏正之十一月，在周为正月。周公在周言周，故变其文曰“一之日”，以周正纪数；而不与豳俗之用夏正者混而无别。既曰“一之日”，遂继之曰“二之日”，便于文也。既曰“一之日”，则夏正之正月、二月，不得谓之一月、二月。故从周正数之曰“三之日”，“四之日”。自是为蚕月。蚕月者，夏之三月，以周正数之，则五之日也。不言五之日者，以篇中有五月也。不言三月者，以篇中有“三之日”也。因取物候之有定者，纪之而曰蚕月。不特属词之密，且正朔无定，而物候有定。则《七月》一篇所纪日月，皆定于此矣。【义疏】皮嘉祐云：“《逸周书·周月篇》云：‘亦越我周，致伐于商。改正异械，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祭享，犹自夏焉。’是为此篇之确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传】三之日，夏正月也。豳土晚寒，于耜，始修耒耜也。四之日，周四月也。民无不举足而耕矣。馌，馈也。田畯，田大夫也。【笺】同，犹俱也。喜，读为“饎”，饎，酒食也。耕者之妇子俱以馕来，至于南亩之中，其见田大夫，又为设酒食焉。言劝其事，又爱其吏也。此章陈人以衣食为急，余章广而成之。【《通释》】于，犹为也。为与“修”同义。【平议】四章“一之日于貉”，七章“昼尔于茅”，《经》文“于”字，《笺》皆训为“往”。于耜，亦往耜也。谓往而耜之也。耜乃杀草之名。【集传】赋也。火，大火，心星也。九月霜降始寒，而蚕绩之功亦成，故授人以衣，便御寒也。一之日，谓斗建子，一阳之月。二之日，谓斗建丑，二阳之月也。变月言日，言是月之日也。盖周之先公已用此以纪候，故周有天下，遂以为一代之正朔也。岁，夏正之岁也。我，家长自我也。田畯，劝农之官也。○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穑之艰难，故陈后稷、公刘风化之所由，使瞽矇朝夕讽诵以教之。此章言七月暑退将寒，故九月而授衣以御之。盖十一月以后，风气日寒，不如是，则无以卒岁也。正月则往修田器，二月则举趾而耕。少者既皆出而在田，故老者率妇子以饷之。治田早而用力齐，是以田畯至而喜之也。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终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终后段之意。【偶识】此章述稼穑之始，于耜、举趾，稼穑之始事也。先之以授衣者，豳地最苦寒，无以卒岁，来年谁为之于耜、举趾者？冠之以流火者，衣非旦夕可成，故于两月前预图之。先事而筹，则无仓卒之患。耜即今之锄也，古未有犁，故用耜以耕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笺】将言女功之始，故又本作此。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传】仓庚，离黄也。懿筐，深筐也。微行，墙下径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笺】载之言则也。阳，温也。温而仓庚又鸣，可蚕之候也。柔桑，稚桑也。蚕始生，官稚桑。【通释】养蚕在三月，生蚕在二月。《夏小正》：“二月有鸣仓庚”，与此诗“有鸣仓庚合；“二月采蘩”与此诗“采蘩祁祁”合，又“二月绥多士女”，与此诗“殆及公子同归”《笺》训“归”为“嫁”合。则诗两言春日，皆指二月无疑。【《传疏》】《尔雅》：“仓庚，黧黄。”《采薇·传》：“柔，始生也。”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传】迟迟，舒缓也。蘩，白蒿也，所以生蚕。祁祁，众多也。伤悲，感事苦也。春，女悲，秋，士悲；感其物化。殆，始；及，与也。豳公子躬率其民，同时出，同时归也。【笺】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女感事苦而生此志。是谓《豳风》。【通释】何楷《诗世本古义》引徐光启曰：“蚕之未出者，鬻蘩沃之则易出。”【传疏】《广雅》：“迟迟，长也。”《传》云：“伤悲，感事苦也”者，感蚕事之劳苦。末句承上章之意，言耕者出而归耳。同归必同出，以著君民勤于农事如此也。【义疏】《鲁说》曰：“迟迟，徐也。”春女多悲，有触斯感，此天机之自然。又仲春昏期，皆有失时之惧。《荀子·强国篇》杨注：“殆，庶几也。”诸侯之女，亦称公子，见《公羊·庄元年》传。公子嫁不愆期，故冀幸庶几与女公子同时得嫁也。【集传】赋也。载，始也。仓庚，黄鹂也。遵，循也。迟迟，日长而暄也。蘩，所以生蚕，盖蚕生未齐，未可食桑，故以此啖之也。○是时公子犹娶于国中；而贵家大族，连姻公室者，亦无不力于蚕桑之务。故其许嫁之女，预以将及公子同归而远其父母为悲也。其风俗之厚，而上下之情，交相忠爱如此。【偶识】此下五章，皆叙田家杂事。首以蚕桑者，一则王政以养老为要；一则承上章“四之日举趾”之文，遂言夏正二月事也。孟子所谓“树墙下以桑”者，非环墙皆桑也。民居必相栉比，左右皆邻也；盖于墙外田内树之。蘩乃蔬属，可为馔者，非白蒿，亦非以生蚕者；古今名物不同，缺之可也。特因言二月间事，故连类而及之，不必果以饲蚕故也。女而嫁公子，则为卿大夫之女可知，然且贵而能勤如是，宜乎朱子以为风俗之美也。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传】薍为萑，葭为苇。豫畜萑苇，可以为曲也。【传疏】《月令》：“季春具曲、植、籧、筐。”郑注云：“时所以养蚕器也。”萑苇可以为曲，豫畜之，以供来春养蚕。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传】斨，方銎也。远，枝远也。扬。条扬也。角而束之曰猗。女桑，荑桑也。【笺】条桑，枝落采其叶也。女桑，少枝。长条不枝落者，束而采之。【通释】《夏小正》：“三月，妾子始蚕。”故诗以三月为蚕月。条桑，《玉篇》：“挑，拨也”，引作“桃桑”。“条”乃“挑”之假借。条桑为取桑挑拨而取之。“荑”与“桋”通。《尔雅》：“女桑，桋桑。”郭注：“今俗呼桑树小而条长者，为女桑树。”是女桑乃树名。桑之小者为女桑，墙之低者为女墙，其义一也。王照圆《诗小纪》曰：“荑”与“薙”音义同，谓芟夷复生者。桑树芟夷弥茂，猗，言茂美也。女，言柔弱也。【传疏】斧孔曰銎。方孔则曰斨也。枝，亦条也。猗当作“掎”。《说文》：“掎，偏引也。”《广雅》：“捔，掎也。”通作角。荑者，初生之称。【平议】“蚕月条桑”，与“四月秀葽”，文义一律。条为木盛貌。条桑，言桑叶茂盛也。○猗乃“掎”之假字。女桑乃桑之小者，故以手引而采之也。【义疏】《韩》条作“挑”。○《破斧·传》：“隋銎曰斧，方銎曰斨。”《节南山·传》：“猗，长也。”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传】鵙，伯劳也。载绩，丝事毕而麻事起矣。玄，黑而有亦也。朱，深纁也。阳，明也。祭服，玄衣纁裳。【笺】伯劳鸣，将寒之候也。五月则鸣，豳地晚寒，鸟物之候，从其气焉。凡染者，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为公子裳，厚于其所贵者说也。【述闻】《正义》曰：“王肃云：‘古五字如七。’”按是诗纪月之例，或次第相因，或相距一月。其有相距不止一月者，则于第三句始得转韵为之。如“七月流火”与“八月萑苇”，韵也。而下句“蚕月条桑”则与“取彼斧𣂔”为韵。盖八月之去蚕月，中间甚远，则必转韵以别之。此《七月》一篇之例也。若作五月鸣鵙，则于例为不伦矣。【《通释》】诗以鵙鸣志将寒之候，或据其盛鸣之时言之。【传疏】鵙，《小正》、《月令》皆五月鸣。《月令》章句云：“应时而鸣，为阴候也。”丝曰纺，麻曰绩；丝所成曰帛，麻所成曰布。诗重丝事也，故下文即言染丝之事。【义疏】胡承珙云：“诸书云‘五月鸣鵙’者，记其始鸣，诗则但言其鸣为降塞之候，以起下文‘载绩’，故以七月、八月连言之。盖伯劳以夏至鸣，冬至去，五月以后，皆其鸣时。”《易·下系》注云：“乾为天，坤为地。天色玄，地色黄。故玄以为衣，黄以为裳。”染色多矣，而特举玄、黄，故《传》解其意，由祭服尊故也。染夏者，染五色谓之夏。其色以夏翟为饰。【集传】赋也。取叶存条曰猗。小桑不可条取，故取其叶而存其条，猗猗然耳。○言七月暑退将寒，而是岁御冬之备，亦庶几其成矣。又当预拟来岁治蚕之用，故于八月萑苇既成之际而收蓄之，将以为曲薄。至来岁治蚕之月，则采桑以供蚕食。而大小毕取，见蚕盛而人力至也。蚕事既备，又于……麻熟之时，则绩以为布。而凡此蚕绩之所成者，皆染之，或玄或黄，而其朱者，尤为鲜明，皆以供上而为公子之裳。言劳于其事而不自爱，以奉其上。盖至诚惨怛之意，上以是施之，下以是报之也。以上二章，专言蚕绩之事，以终首章前段“无衣”之意。【偶识】此承上章，言仲春蚕桑之事，遂言季春蚕桑之事；因终言之，以至成衣也。蚕月即三月。不称三月者，豳俗重蚕，故呼此月为蚕月；犹今人之呼十二月为腊月也。条桑，芟桑条也。载绩，绩丝以为帛也。盖承上文言绩丝，而麻之绩亦包括其中耳。周人尚赤，故曰“我朱孔阳”。裳，犹衣也，变文以协韵耳。庶人五十以上者皆衣帛。而云“为公子裳”，尊君亲上之义，举其重者而言之也。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蘀。【传】不荣而实曰秀。葽，葽草也。蜩，螗也。获，禾可获也。陨，坠；蘀落也。【笺】《夏小正》：“四月王萯葽秀。”葽其是乎？秀葽也，鸣蜩也，获禾也；陨蘀也，四者皆物成而将寒之候。物成自秀葽始。【通释】《说文》：“葽，草也。《诗》曰：‘四月秀葽。’刘向说：‘此味苦，苦葽也。’”苦葽，即苦菜；苦菜即荼。蘀实为落叶之称。【传疏】《初学记·岁时部》、《御览·时序部》六引《传》：“葽，草也。”“葽草”未详。苦葽亦未审何草。○《夏小正》云：“五月唐蜩鸣。”《传》：“唐蜩者，匽也。”○《大东·传》：“获，刈也。”陨，谓草木队落也。《周语》：“先王之教曰：“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故下文即言取皮作裘之事。【义疏】《韩说》曰：“葽，草如出穗。”陈启源云：宋曹粹中《诗说》据《尔雅》“葽绕，   。”郭注：“今远志也。”又参以刘向苦葽之说，以为即今药中小草。按葽，一名葽绕者，语音长短之异。《释虫》“蜩，蜋蜩，螗蜩。”舍人注：“皆蝉也。方语不同，三辅以西为蜩，梁、宋以东，谓蜩为蝘，楚地谓之蟪蛄。”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传】于貉，谓取狐狸皮也。狐貉之厚以居。孟冬，天子始裘。【笺】于貉，往搏貉以自为裘也。狐狸以共尊者。言此者，时寒宜助女功。【传疏】貉，狐狸，或上下通裘尔。《正义》云：“孟冬已裘，而仲冬始搏兽者，为来年用之。《天宫·掌皮》注：“皮革逾岁乾久乃可用。”【义疏】《说文》：“貈似狐，善睡兽。”《论语》曰：“狐貈之厚以居”，今字通假作“貉”。“貈”与“裘”韵作“貉”，则诗失韵矣。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传】缵，继；功，事也。豕一岁曰豵，三岁曰豜。大兽公之，小兽私之。【笺】其同者，君臣及民，因习兵俱出田也。不用仲冬，亦豳地晚寒也。豕生三曰豵。【通释】同之言，会合也。谓冬田大合众也。《周官》“惟田与追胥竭作。”故曰“其同”。《车攻·传》云：“同，齐也，田猎齐足。”豕，田豕也。大司马仲冬教大阅，遂以狩田。四时皆习兵，而独说冬猎者，以取皮在冬，且大阅礼备故也。【集传】赋也。貉，狐狸也。于貉，谓往取狐狸也。同，竭作以狩也。缵，习而继之也，○言大寒之候将至，虽蚕桑之功，无所不备，犹恐其不足以御寒；故于貉而取狐狸之皮，以为公子之裘也。兽之大者则献之于上，亦爱其上之无已也。此章专言狩猎，以终首章前段“无褐”之意。【偶识】此因上两章言蚕桑之事而及于裘，遂推言之，以及于大猎也。秀葽，草蕃也。鸣蜩，虫壮也。草蕃虫壮，皆非田猎之时。至木叶脱然后田猎，取物之中亦有爱物之仁存焉。于貉，私猎也；其同，大猎也。安不可以忘危，故有文事，必有武备。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传】斯螽，蚣蝑也。莎鸡羽成而振讯之。【笺】自“七月在野”至“十月入我床下”，皆谓蟋蟀也。言此三物之如此，著将寒有渐，非卒来也。【通释】诗云斯螽、莎鸡，一以股鸣，一以羽鸣。至蟋蟀乃以鸣之远近言。【传疏】古者在野有庐，在邑有室。春夏居庐，秋冬居室。故豳人历叙其由外而内，由远而近，于蟋蟀以纪候焉。【义疏】《韩说》曰：“宇，屋霤也。”斯螽者，即螽斯。动股，以两股相切作声。穹窒，熏鼠，塞向，墐户。【传】穹，穷；窒，塞也。向，北出牖也。墐，涂也。庶人筚户。【笺】为此四者以备寒。【通释】穹，穷也。穷，治也，尽也。《广雅》：“窒，塞满也。”是知“穹窒”训“穷塞”者，谓除治其室之满塞也。【传疏】穹窒熏者，言穷尽鼠穴而塞之、灼之也。凡屋前有堂，后有房，有室；房在东，有南户；室在西，有南牖。房之北，有北堂北堂之下有北阶，房室之间亦有户以相通。室之北有北牖。此燕寝制也。《说文》：“墐，涂也。”“涂”、“塗”古今字。“墐”与“㨷”同。《说文》：“㨷，拭也。”《儒行》注：“筚门，荆竹织门也。”襄十年《左传》注：“筚门，柴门。”则筚户当以柴竹为户，泥之使不通风矣。塞向者，填塞西室之北牖也。墐户者，涂拭房室相通之户也。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笺】曰为改岁者，岁终而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当避寒气而入所穹窒墐户之室而居之。至此而女功止。【通释】《正义》：“言入室者，夏秋以来，亦在此室；欲言避寒之意，故云入此室耳。非是别有室也。”按“曰为改岁”，犹言岁之将改，乃先时教戒之辞，非谓改岁然后入室也。《春秋·宣十五年》“初税亩”，《公羊》何休注言：“井田之法，……在田曰庐，在邑曰里。”《汉书·食货志》曰：“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引《豳诗》为证。盖以《诗》“同我妇子，馌彼南亩”，此春令毕出在野也。“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此冬则毕入于邑也。《正义》误矣。【集传】赋也。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暑则在野，寒则依人。穹，空隙也。窒，塞也。东莱吕氏曰：“十月而曰改岁，三正之通于民俗尚矣。周特举而迭用之耳。”○言睹蟋蟀之依人，则知寒之将至矣。于是室中空隙者塞之熏鼠使不得穴于其中。而语其妇子入此室处，此见老者之爱也。此章亦以终首章前段御寒之意。【偶识】此因上章言制裘以御寒，遂言入室以御寒之事也。启向本以清暑，故寒则塞之。户历三时，不无剥落，故墐之。云“嗟我妇子”者，前三章言裘帛皆以奉老，此入室则卑幼皆同之故，特著此文也。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传】郁，棣属。薁，蘡薁也。剥，击也。春酒，冻醪也。眉寿，豪眉也。【笺】介，助也。既以郁下及枣助男功，又获稻而酿酒，以助其养老之具。是谓《豳》雅。【通释】刘稹《毛诗义问》云：“郁实大如李，正赤，食之甜。”《齐民要术》引陆玑《诗义疏》云：“樱薁实大如龙眼，黑色，今车鞅藤实是。”《夏小正》：“八月剥枣。”《传》：“剥也者，取也。”○春酒，盖以冬酿，经春始成。【传疏】《士虞记》：“铏芼夏用葵豆，实葵菹。”烹葵以供铏羹之滑。○《说文》：“醪，汁滓酒也。”疑即今作白酒酿酒之有汁滓者。《月令》：“仲冬乃命大酋，秫稻必齐。”盖稻有稬秔，稬者酿酒。秫稻，稬稻也。仲冬，周之春正月。十月作酒，而十一用之酒，即末章行乡饮酒礼也。是春酒为易熟矣。《南山有台·传》云：“眉寿，秀眉也。”“秀”“豪”同意。介，大也。酒所以养老也。【义疏】《鲁》、《韩》“薁”作“蒮”。○《鲁说》曰：古者获稻而渍米面，至春而为酒。○《释草》：“蒮，山韭。”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传】壶，瓠也。叔，拾也。苴，麻子；樗，恶木也。【笺】瓜瓠之畜，麻实之糁，乾荼之菜，恶木之薪，亦所以助男养农夫之具。【通释】《尔雅》：“荼，苦菜。”有春生、秋生二种。其秋生者，以八九月生，经冬不死。“采荼薪樗”，是指秋生之荼。《笺》盖读经“采”为“菜”。“菜荼”与“薪樗”相对成文。【传疏】此言瓜、瓠、苴、荼可作菹，樗可作薪。豳土蔬材之蓄聚，足以给食农夫也。【集传】赋也。葵，菜名。菽，豆也。介眉寿者，颂祷之辞也。食瓜、断壶，亦去圃为场之渐也。○自此至卒章，皆言农圃饮食祭祀燕乐，以终首章后段之意。而此章果酒嘉蔬，以供老疾，奉宾祭，瓜、瓠、苴、荼，以为常食。少长之义，丰俭之节然也。【偶识】此章杂叙农桑余事，蔬酒器物之属，皆田家琐细之务也。稻，北方罕种之，所产无多，以故不以充食，但以酿酒。是以后文“纳禾稼”不言稻，而此文为春酒独言稻也。窃疑枣亦用以酿酒者。今山东有枣酒，或者以枣入稻而酿之。苴，麻属。叔义未详，盖治麻也。似古人于瓠，但以备器用，不以充食。而麻子亦非可食者，盖亦治麻以为布耳。所以瓜独言食，而瓠但云断，苴但云叔也。云“食我农夫”者，别于上文春酒介寿之养老者而为言也。 九月筑场圃，【传】春夏为圃，秋冬为场。【笺】场圃同地。自物生之时，耕治之以种菜茹；至物尽成熟，筑坚以为场。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传】后熟曰重，先熟曰穋。【笺】纳，内也。治于场而内之囷仓也。【通释】禾与稼对文则异，散文则通。此诗禾稼连言，稼亦禾耳。【通释】重者，种之省借；穋者，“稑”之或体。一则先种后熟，一则后种先熟。种穋今虽未详为何谷，要亦禾之二名无疑。孔《疏》黍、稷、重、穋四种，是也。《正义》“再言禾者，以禾是大名也。”按禾有为诸谷通称者，有专指谷言者。此诗禾即粱也。粱为今之小米。【义疏】禾稼，统词。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传】入为上，出为下。【笺】既同，言已聚也。可以上入都邑之宅，治宫中之事矣。于是时，男之野功毕。【通释】古者通谓民室为宫，因谓民室中事为宫事。宫事即何休《公羊》注所云，民皆入宅，男女同巷，相从夜绩者。于茅，索綯，即宫事之一也。【平议】上、尚，古字通。上下之“上”可以“上”为之，尚庶之“尚”亦可以“上”为之。【义疏】宋儒范氏、董氏以为官府之役，是亦事所当有。下文“于茅”、“索綯”，乃又计及野庐之事，所谓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传】宵，夜；綯，绞也。【笺】尔，女也。女当昼日往取茅归，夜作绞索，以待时用。【述闻】索者，纠绳之名；綯，即绳也。索綯，犹言纠绳。于茅、索綯，文正相对。【通释】于、与、为，古通用，义同取。于即“於”也，故亦得训“取”。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传】乘，升也。【笺】及，急；乘，治也。十月定星将中，急当治野庐之屋。其始播百谷，谓祈来年百谷于公社。【通释】《说文》：“乘，覆也。”乘屋，谓覆盖其屋。《孟子》赵注曰：“及尔闲暇，亟乘盖尔野处之屋”，是也。【传疏】此蒙上十月治场既毕，而言于茅，索綯，待修治野屋之用，以来岁播谷为亟。始，岁始也。周十一月岁始，故于十月中豫筹之。【义疏】《韩说》曰：“谷类非一，故言百也。”【集传】赋也。纳禾稼，盖自田而纳之干场也。禾之秀实而在野曰稼。再言禾者，稻、秫、苽、粱之属，皆禾也。宫，邑居之宅也。古者，民受五亩之宅，二亩半为庐，在田，春夏居之。二亩半为宅，在邑，秋冬居之，功葺治之事也。或曰，公室官府之役也。古者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是也，○亟升其屋而治之，盖以来岁将复始播百谷，而不暇于此故也。不待督责而自相警戒，不敢休息如此。吕氏曰：此章终始农事，以极忧勤艰难之意。【偶识】此终首章稼穑之事也。首章开农事之始，此章表农事之成。首尾呼应，诗人之章法也。前言“八月其获”，此何以言“十月纳禾稼”也？禾熟先后不齐，此举其终而统言之故也。何以继之以乘屋也？犹首章先之以授衣也。麻所以绩为布而成衣也。详于桑而略于麻者，帛，贵者、老者之衣；布，卑幼之衣也。前已言“亨菽”，此复言菽者，前举其一二种，此则兼诸种而统言之也。麦以五月熟，乃言于此者，农事既毕，通计一年之所入也。宫功，朱传云“邑居之宅也。或曰，公室官府之役也。”按，二义皆当有之。观于“为公子裳”，“为公子裘”，则上下一体，义固无所别也。日入而息，乃“宵而索綯”者，冬昼短而夜长，故以夜补昼也。“其始播百谷”，盖谓明春又将“于耜”、“举趾”，其文正与首章相呼应也。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传】宗盛水腹，则命取冰于山林。冲冲，凿冰之意。凌阴，冰室也。【笺】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西陆朝觌而出之，祭司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其出之也，朝之禄位宾食，丧祭，于是乎用之。《月令》：“仲春，天子乃献羔开冰，先荐寝庙。”《周礼》凌人之职：“夏，颁冰掌事。秋，刷。”上章备寒，故此章备暑。后稷先公礼教备也。【通释】《正义》曰：“服虔以西陆朝见而出之，谓二日月在娄四度，春分之中，奎始晨见东方，蛰虫出矣。故以是时出之。”按合昭四年《左传》及此诗证之，此诗四之日其蚤，即《左传》“西陆朝觌”也；“献羔祭韭”，即《左传》“献羔而启”也。一言其时，一言其礼，故知服虔是也。【传疏】《初学记·地部下》引《韩诗》：“冰者，穷谷阴气所聚，不泄则结而为伏阴。”是取冰于山谷也。山林，犹言山谷。“蚤”、“早”，古今字。【义疏】《鲁说》曰：“开冰室取冰治鉴以祭庙，春荐韭卵。”陈乔枞云：“凿冰，所以散固阴沍寒，深山穷谷之气，故能调四气之和，使冬无愆阳，夏无伏阴，人不失礼。故先王重祭寒之礼，著斩冰之令，非独藏以备暑已也。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传】肃，缩也。霜降而收缩万物。涤场，功毕入也。两樽曰朋。飨者，飨人饮酒也。乡人以狗，大夫加以羔羊。【笺】十月民事男女俱毕，无饥寒之忧，国君闲于政事而飨群臣。【通释】《仪礼》乡射礼、大射礼、燕礼，乡饮酒，特性馈食礼，少牢馈食礼，凡设尊并而壶者，有玄酒也。此诗朋酒，《传》训两樽，盖亦兼玄酒言之。【《义疏》】霜降之后，万物收敛，天地之气，为之清肃也。在场者皆已入仓，洗涤净矣，斯飨，统词。王国维《肃霜涤场说》此二句乃与“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同例，而不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同例。“肃霜”、“涤场”，皆为双声，乃古之联绵字。肃霜，犹言肃爽；涤场，犹言涤荡也。九月肃霜，谓九月之气清高顥白而已；至十月，则万物摇落无余矣。与“觱发”、“栗烈”，由风寒而进于气寒者，遣词正同。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传】公堂，学校也。觥，所以誓众也。疆，竟也。【笺】于飨而正齿位，故因时而誓焉。饮酒既乐，欲大寿无竟，是谓《豳》颂。【通释】《说文》：“称，扬也。”扬，亦举也。○万，古训“大”。《正义》云：“使得万年之寿”，失之。【传疏】公堂为学校，此乡学也。饮酒本乡人会饮于州党。其饮酒也，有大夫与饮之礼。饮酒即以养老。云觥所以誓众者，誓犹戒也。饮酒将终，戒众设觥。众人遂称觥致祝。“万寿无疆”，众人所以致祝于尊客之辞也。乡饮酒礼有大夫，则大夫为尊客也。【义疏】《齐》“万寿”作“受福”。○《月令》郑注云：“十月农功毕，天子诸侯与其群臣于饮酒大学，以正齿位，谓之大饮。”《诗》云“十月涤场，……受福无疆，”是颂大饮之诗。《说文》“觵”下云：“兕牛角可以饮者，其状觵觵，故谓之觵。”“觥”下云“俗‘觵’，从光。”孔《疏》：“兕觥罚爵，此无过可罚，而云‘称彼’，故知举之以誓戒众人，使群臣知长幼之序，令不犯礼也。古器物铭‘用蕲万年’、‘用蕲眉寿’、‘万年无疆’之类，皆自祝之词，知所谓‘万寿无疆’者，亦颂祷常语。”【集传】赋也。豳土寒多，正月风未解冻，故冰犹可藏也。肃霜，气肃而霜降也。涤场者，农事毕而扫场地也。○张子曰：“此章见民忠爱其君之甚，既劝趋其藏冰之役，又相戒速毕场功，杀羊以献于公，举酒而祝其寿也。”【偶识】农桑事毕之后，何以复终之以此章也？此古圣人所以燮理阴阳，而使无水旱之灾者也。盖雨暘不时有二：一由于天地之气不通，一由于上下之情不达。“凿冰”四语，所以通天地之气也。“肃霜”七语，所以达上下之情也。“纳凌阴于三之日”者何？恐过此而冰泮也。 【序】《七月》，陈王业也。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也。 【朱熹曰】 《周礼·籥章》：“中春，昼击土鼓，龡《豳》诗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即谓此诗也。王氏曰：仰观星日霜露之变，俯察昆虫草木之化，以知天时，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内，男服事乎外；上以诚爱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时，其燕飨也节。此《七月》之义也。 【《读风偶识》】 《七月》一诗，凡事皆为未然之虑，不待临事也。……《七月》一诗，资用尽取之于国中，不待于外求也……《七月》一篇，自正月至十二月，趋事赴功，初无安逸暇豫之一时，……大凡人心……日有所用而无休息，则心专于所营之事，而不暇他有所及，以故无分外之思。…… 【《诗沈》】 首章前六句，二三四章之纲也。后五句，六七章之纲也。“斯螽”一章，篇之纽；“凿冰”一章，篇之结。范氏处义曰：“民生本乎衣食。礼义之所以起，孝弟之所以生，教化之所以成，人情之所以固。故勤俭之俗，莫如《豳风》，仁义之至也。……于貉犹言于猎。” 斯螽，蜙蝑，即蚱蜢；莎鸡，络纬，即织妇；蟋蟀，促织也。三者皆草虫，而促织化生不一，不尽依草。——在野，在宇，在户，在床下，唯蟋蟀为然。 【《丰镐考信录》】 此诗醇古朴茂，与成、康时诗皆不类。窃尝譬之：读《大雅》如登廊庙之上，貂蝉满座，进退秩然，煌煌乎大观也。读《七月》，如入桃源之中，衣冠朴古，天真烂熳，熙熙乎太古也。然则诗当为太王以前豳之旧诗。盖周公述之以戒成王，而后世因误为周公所作耳。 【《诗本谊》】 《七月》，言民事也。 【《诗经原始》】 陈王业所自始也。○……《周礼·籥章》、《豳·雅》、《豳颂》之说，一诗而分三体，无人能言。郑氏乃三分此诗以当之。以其道情思者为“风”，正礼节为“雅”，乐成功者为“颂”。……天下岂有此文义？亦岂有此籥章？……《七月》一诗，实兼“风”“雅”“颂”三体而无或遗，但非截然判而为三之谓，乃浑然合而成一之谓也。……在“风”诗中实为变体，故又曰“变风”。……今玩其辞，有朴拙处，有疏落处，有风华处，有典核处，有萧散处，有精致处，有凄婉处，有山野处，有真诚处，有华贵处，有悠扬处，有庄重处，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晋唐后陶、谢、王、孟、韦、柳田家诸诗，从未见臻此境界。姚氏际恒云：“鸟语虫鸣，草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痒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功，似国典制书。其中又有似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一诗之中无不具备，询天下之至文也。……” 【《中国诗史》】 《豳风》中杰作，要推《七月》。《七月》是描写农家生活的。我们知道周民族是务农的民族，豳又是他们的发祥地，故这诗也带着农业的地方色彩。第一、二章是写春天的，严冬过了，便开始到田里工作，女的采桑养蚕。第三、四、五、六章是描写夏秋，蚕丝可穿，瓜果可吃，同时也叙述各种景物。第七、八章描写冬天，大家修理房屋，预备过年吃肉喝酒，其乐无疆。这一首是《国风》中最长的诗，体裁近“雅”。这种长篇的描写最易呆板，《七月》却仍很生动。第一，因为夹了许多抒情的分子，如“春日迟迟，……殆及公子同归。”第二，因为描写琐屑的事物，如“五月斯螽动股，……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所以《序》说此诗为周公所作，我却不信他有这样的诗才。我推测这位作者大约是西周中叶一个无名氏，他大约是一个受过文学训练的农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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