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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选文学 > 现代文学 > 敌后武工队 | 上页 下页


  “居民证!”干瘦如棍的一个警备队员,瞪圆眼珠子,用石门造的假大盖一拨拉,怪叫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将“居民证”递给他。魏强学人们的动作,也就被放了进去。

  今天是中闾集。所谓市集,也只不过比平常日子多了一些人罢了。除了几个挑担卖白菜的,几个背布袋粜粮食的,几个挎篮子卖吃食的……粮食市、棉花市、牲口市、肉市、菜市……走到哪里,哪里也是人少货不多。中间大集的繁华景象,早已成了过去。

  魏强眼睛巡视着周围,耳朵留神地听着八方。

  几个拿大枪的警备队员伴同几个黑狗①,正围着个烟酒摊子耍贼横。“妈的!你集集像泥鳅,今个看你怎么对付?怎么逃?”一个头戴三块瓦皮帽的人,可能是掌柜的,他低头哈腰,笑脸相陪,敬烟又划火。

  ①指伪警察,因为他们都穿黑色制服。

  魏强习惯地把手伸到篮间,眼盯住前面伪军们的一举一动。他估摸这是敌人出来找外饷,假装没有看见,和旁人一样绕了过去。

  他紧迈了几步,钻进街西的一条小胡同。在胡同出口朝北望去:一群不算小的炮楼子,就像坟地里一堆馒头围着一个大坟丘,把一座七截高的红炮楼子围在中央。望乡台似的大红炮楼底层不远的地方,修盖好几排青灰色的砖平房。穿军服的,穿便衣的,男的,女的,有的走进炮楼,有的走出平房。过春节,酒肉填满肚皮的敌人,还男唱女随地唱出“哥呀妹呀”的淫词浪调来。这些使人肉麻的声音,传到魏强的耳朵。他心里如同火上浇了油,暗暗地骂道:“糟吧!糟吧!有一天老子会叫你们糟个够!”

  炮楼周围是一圈像蛛网似的铁丝网。铁丝网外面,还有一条深沟围绕着。从沟里面高高的培土来判断,防护沟既不会窄,也不会浅。放落的吊桥,像个长长的跳板,横架在防护沟上。这就是敌人出入的唯一道路。“敌人戒备得就算严!”魏强思忖地说。

  吊桥对过,宽阔平坦的公路那边,有一排排高大的灰砖房,被七八尺高的围墙圈着。“嗯!这房是干什么的?是据点的一部分?”他佯装闲溜达地朝前移动,大门上拳头大的铁锁,越来越看得清楚。“啊!是一处闲房。好地方!明天就在这儿干!”

  魏强脑子想着,两只脚迈上了公路。他想越过公路,到那片房子跟前仔细看一看。他刚横过公路的五分之四,呜——一辆土黄色的大卡车,像开玩笑似擦他身边驶过。汽车的风浪,把他带了个大趔趄。车后扬起的尘烟,湮没了他的身形。他脚步站稳,扭脸想看看汽车上载的东西,咕嘟嘟,一辆摩托车又疾驶过来。一个头顶钢盔、戴着宽边风镜、大背步枪的日本兵,驾驶着摩托车。挎斗上,架有一挺轻机关枪,一个日本兵肩胛抵着托底板,眼睛注视着前方。后面,咕嘟嘟咕嘟嘟……一辆挨一辆,像赛车似地追赶着,超越着,拚命地朝前开,滚滚的尘土,掀起了一人多高。

  魏强想紧迈几步离开公路,听到左后方咕嘟嘟咕嘟嘟的摩托响,不光越来越近,也不成个声。扭头用眼一扫,一辆摩托车像只吃人的饿狼,又快又猛地从背后扑来,像是要轧他个肉泥烂酱。“是敌人发觉了我,还是开我个玩笑?”他的脑子连打了两闪。为了防备万一,立即装成个胆量过小的老百姓,朝旁边一跳,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到公路旁的深沟沟里。当他攥住枪把伏下身体抬头看时,车上的鬼子把摩托煞住:“胆量小小的,小小的!”大声叨念着,像办了件开心解闷的事儿,朝左一扭车把,和别的鬼子哈哈哈狂笑着,又顺公路快速地开走了。

  虽说受了一肚子气,倒把明晚开展政治攻势的地形选择好了,所以他很满意地绕道离开了中闾镇,按原路返回来。第二天,当一钩新月升到聚满银星的东南方,武工队已静悄悄地踏进了中闾镇。

  按原计划,敌工干事韩新潭来到了魏强的小队;杨子曾带领二小队由秘密“关系”指引,召集伪办公人、伪军家属开“抗日讲解会”去了。

  魏强胳肢窝夹住那支机头张开的驳壳枪,率领队伍静静地接近了据点,无响动地占领了吊桥对面的那一片青砖房。他先命令两个人掐断公路旁的电话线,而后让常景春用歪把子把吊桥堵上。一切安排就绪,他脚跐梯子隐在砖房后面,对手拿白铁做的歪脖子话筒的韩新潭说:“韩干事,可以开始了!”

  “喂,谁站岗了?”韩干事嘴对着话筒,朝据点里大声地吆唤开。拢音的喇叭筒,嗡嗡的声音,在顺风的夜里,能听出二三里地。他紧跟着连问了两遍。随着声音,据点的灯光都灭了,跟着当当朝魏强他们打来了几枪,子弹射得很低。“要打你就多打几枪,我们既来了就不怕!叫你们的侯队长上来答话。”韩新潭的最后一句,像是发布命令。敌人还继续射击。同时,警报器也嗷嗷地嚎叫起来。

  “放警报没有用,快叫你们侯队长,八路军跟他有话说。”“他妈的,你们有话就说吧!”据点里最高的炮楼上,一个公鸭嗓的敌人答了腔。

  “你是侯队长吗?”

  “你们想打招了问应了干什么?我是。你们敢进来杀我的头?还是咬我的球?”

  “哎,你身为军官,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好听?他妈的这个好听!”啪!新口径的三八大盖,焦脆地发射了一枪,震得人们浑身一机灵。

  “他妈的王八旦,怎么给老子上这个。”贾正小声嘟囔。“这小子难怪叫侯扒皮,真不吃好粮食。”李东山也怒目横眉地骂。“好人谁干这个,你就听听他那个腔调,哪不像《打渔杀家》里头的教师爷?”辛凤鸣也气愤了。

  魏强向身后摆一下手招呼他们:“安静点,别说话。”“我们刚和你接触,就觉得你这人太不讲面子。”韩新潭又一字一句地讲起来,“你不要执迷不悟,认为有日本鬼子仗势,会永远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到处横行霸道,到处敲诈勒索,抗日政府给你们记着帐哪!有一天,八路军会找你算帐的,老百姓会找你报仇的。常说,听人劝,吃饱饭。侯队长,你是聪明人,懂得什么是忠,什么是孝,环境所处,生活所迫,干了警备队也是没有法的事,只要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就行……”

  据点的敌人,像是听得入了耳,叫骂吵嚷的声音,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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