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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选文学 > 现代文学 > 敌后武工队 | 上页 下页
一七


  “他到街上听风声去啦。”

  “大娘,你老人家还是在门口给看着点吧。”

  “咳,我这就去。”大娘从屋里忙又拿了把棉花絮,“我告诉你们,门口上有群鸡,要是畜牲们来了,我就大声地吆喝鸡,你们忙安排。”她说完又快步地走出去。

  两扇黑大门刚对好,魏强向刘文彬说了句:“我到房上看看。”就快步走进夹道,爬上戳立着的梯子。脑袋快齐着房檐,他先摘掉毡帽头,用驳壳枪口顶着,朝上连举了几举,四外没有什么反响,才上了房,大猫腰地钻进房顶上的小屋里。在多半人高、四面灌风的小屋子里,布满了蜘蛛网和垂挂的尘丝。他利用墙壁上的通风孔,朝着东、南、西三个方向望去:辽阔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一块块返青的麦田,好像绿色的栽绒毯子,大小不等地铺展在地上;一行行发绿的杨柳,低垂着滑腻的枝条,忽左忽右地摆动着,一切都展示出春意。

  和煦、温暖的春天迟迟地来到了人间。心急如火的魏强,没有半点心思来观看这妩媚喜人的景色,他专心窥察着各个炮楼的行动。从东到西,从近到远,从胡指挥、中闾……到清凉城;从清凉城到……田各庄、大冉村,马蹄形的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炮楼子,有的插着太阳旗;有的插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旗子顶端,外加个长三角的黄布条。面面旗子都像新坟头上直插的引魂幡,顺风摆动着。所有据点、炮楼都没有特殊征候,异样动静。村子近处的各条道上的行人、大车,都和往常一样,南来北往,平静无虑地走动着,不时,还出现一辆自行车。一些勤快的庄稼人,在村边菜园里,开始动手干活了。鬼子的进村,放枪,好像根本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看了三个方面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又转向北面墙壁上的通风孔。

  北面,砖房、瓦房、土坯房,房子一片,高低不齐。有的房顶上挂着像鱼鳞似的瓦垅;有的像苫着雨布似的抹着黄泥;还有洋灰捶的、垒花墙子的。突过房顶的榆树、椿树、大叶杨的枝干,像互相比赛似的向天空、向四外七杈八杈密密匝匝地伸展着。有的烟囱升起灰蓝色的炊烟:农户们开始做午饭了。

  麻雀啾啾叫,公鸡喔喔啼。为什么鬼子在村里折腾,却没有异常恐慌、惊悸的气氛?

  “敌人这是玩的什么名堂?刚才还啪啪地放枪瞎折腾,这会就像死人似的没有动静,真怪!”魏强扒着通风孔,左盼右顾地巡视。

  啪!又是清脆的一枪。随着枪声响过,在西北角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片听不清的嘈杂声,中间还夹杂几声哈哈哈的狂笑。

  “这真是鬼子的天下,敌后的敌后!”魏强没有看到什么,心里暗暗思忖着走出房顶小屋。

  “刘同志,小队长呢?”魏强听到房下有人问,知道隐蔽哨溜回来了,紧走几步赶紧下房。

  “怎么样?”魏强顺梯子下来,急问。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化装的隐蔽哨,肩头上的粪筐还没有撂下,筐里盛了多半筐牲口粪。

  “你在哪儿放哨啦?”

  “我在村北面。”

  “那怎么没有看见敌人进村?”

  “你看,我一步也没有离开,光在那一面转游呢!”“真怪,他们怎么来的呢?莫非……”魏强觉得敌人来得非常诡秘,心头也就越发沉重。

  二

  到西王庄来的敌人,是西面大冉村据点的。

  说敌人进的村北口,也是,因为他们是在村北口出现的;说他们不是进的村北口,也真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从村北面的大道上走来,秘密隐蔽哨当然就难发现了。

  大冉村据点里的日本曹长一撮毛和一个日本兵,吃罢早饭,扛上步枪,率领两个警备队员,由外号哈叭狗的伪警长苟润田领着去打猎。他们下了张保公路,踏着荒洼野地朝东北走去,一头扎到南侯、胡指挥两村的夹空里。走了十几里路,没有蹚起一只兔子。他们五个人虽说都挺扫兴,还有点不到黄河不死心,又来个向右大转弯,朝正南,奔胡指挥直蹅下来。走到胡指挥炮楼跟前,也没有见到一根兔子毛。打猎瘾头最大的一撮毛,穿着牛蹄子式的黑胶鞋,鞋上沾满了粘糊糊、腻抓抓的黄胶泥。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心里憋着一大肚子气。他手捋着左腮帮子底下的一撮寸半长的黑毛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不够本,不够本,大大的不够本。回的!回的!”嘴唇噘得像个木橛子,扭头朝西返。

  哈叭狗这会真像一只狗,摇屁股,晃脑袋,跑前颠后地给一撮毛献殷勤:“太君,按说开春的兔子,应该成帮成伙的,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一个呢?依我说,准是太君你的枪法太好,都给打绝啦!”

  “哕!哕!兔子秋天的多,春天的少。你的说话不对。”“对,对,就是。不过,春天虽然不是出兔子的季节,可是不能一个也不见哪!太君,依我看打不着地上跑的,那就打天上飞的去!”

  “飞的?什么的打?雁的,雁的没有;野鸭子,野鸭子的见不到。”

  “碰不上野的,你不会打家的?”哈叭狗在这个话碴上,比比划划地冒了股子坏水。“你,枪的有,老百姓鸡的大大的。啪啪!三个、两个的拿去,咪西咪西没有关系。”

  “嘎嘎嘎的鸡?好的,好的,快快,前边村庄打的!”经哈叭狗一撺掇,立刻提起一撮毛的兴趣,刚才耷拉的那张大驴脸,马上换成乐模样,脖子后头都有了笑纹。他拍拍哈叭狗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的,大大的好,参谋的有。”“参谋?我的不行。”哈叭狗得到一撮毛的夸奖,真像得到主人扔给一块骨头的狗,高兴得有点不知道东西南北。“太君,你的辛苦大大的,我的两个扛扛没有关系。”他伸手拿过一撮毛的步枪,和自己肩头的步枪平放在一起。

  走累的日本兵,也想寻个机会找找轻松,见到哈叭狗扛着一撮毛的枪,就气喘地撵着喊:“老苟的,大力士的!”撵上了,自己手里的步枪也撂在哈叭狗的肩上。

  三支步枪,二十多斤重,一下都加在哈叭狗身上,确实够他呛。他的身材本来矮得像个皮缸瓮,再让浑身的胖肉一坠,三支步枪一压,更显得矬了多半截,弄得他昏头胀脑、龇牙咧嘴地走三步颠一颠,迈五步换换肩,浑身上下累得直出汗,简直就像从水里捞的一般。就这样,他还摔折胳膊袖筒里褪,咬着牙假充硬汉子:“没关系,没关系,大力士的没关系。”

  五个人,就这样穿过东王庄的街里,来到西王庄的村东头,哈叭狗的肩膀上,这会儿才给卸了载。

  哈叭狗朝北一望,正有一群鸡,在东北角的村边灰土堆上刨刨看看地找食吃,忙指引给一撮毛:“太君,你看!”一撮毛和日本兵一举枪,啪!啪!打了两下,一只鸡,打得没动窝;另一只鸡,还张开翅膀乱扑打。没打中的鸡,正在愣神的时候,啪啪啪,一撮毛、哈叭狗……他们五个人,又各放了一枪,跟着就跑过去拾。二次没有被打中的鸡,这时才嘎嘎怪叫,腾腾乱飞地惊了群。有三四只鸡,像撞见狐狸碰上黄鼠狼,不要命的惨叫着,钻进东西小胡同,连飞带跑地奔向大街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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