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选文学 > 现代文学 > 柔石·为奴隶的母亲 | 上页 下页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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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宝一周纪念的时候,这家热闹地排了一天的酒筵,客人也到了三四十,有的送衣服,有的送衣服,有的送面,有的送银制的狮<犭至>,给婴儿挂在胸前的,有的送镀金的寿星老头儿,给孩子钉在帽上的,许多礼物,都在客人底袖子里带来了。他们祝福着婴儿的飞黄腾达,赞颂着婴儿的长寿永生;主人底脸孔,竟是荣光照耀着,有如落日的云霞反映着在他底颊上的。 可是在这天,正当他们筵席将举行的黄昏时,来了一个客,从朦胧的暮光中向他们底天井走进,人们都注意他:一个憔粹异常的乡人,衣服补衲的,头发很长,在他底腋下,挟着一个纸包。主人骇异地迎上前去,问他是那里人,他口吃似地答了,主人一时糊涂的,但立刻明白了,就是那个皮贩。主人更轻轻地说:“你为什么也送东西来了?你真不必的呀!” 来客胆怯地向四周看看,一边答说:“要,要的……我来祝祝这个宝贝长寿千……” 他似没有说完,一边将腋下的纸包打开来了,手指颤动地打开了两三重的纸,于是拿出四只铜制镀银的字,一方寸那么大,是“寿比南山”四字。 秀才底大娘走来了,向他仔细一看,似乎不大高兴。秀才却将他招待到席上,客人们互相私语着。 两点钟的酒与肉,将人们弄的胡乱与狂热了:他们高声猜着拳,用大碗盛着酒互相比赛,闹得似乎房子都被震动了。只有那个皮贩,他虽然也喝了两杯酒,可是仍然坐着不动,客人们也不招呼他。等到兴尽了,于是各人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互祝着好话,从两两三三的灯笼光影中,走散了。 而皮贩却吃到最后,俑人来收拾羹碗了,他才离开了桌,走到廊下的黑暗处。在那里,他遇见了他底被典的妻。 “你也来做什么呢?”妇人问,语气是非常凄惨的。 “我那里又愿意来,因为没有法子。” “那末你为什么来的这样晚?” “我那里来买礼物的钱呀?!奔跑了一上午,哀求了一上午,又到城里买礼物,走得乏了,饿了,也迟了。” 妇人接着问:“春宝呢?” 男了沉吟了一息答:“所以,我是为春宝来的。……” “为春包来的?”妇人惊异地回音似地问。 男人慢慢地说:“从夏天来,春宝是瘦的异样了。到秋天,竟病起来了。我又那里有钱给他请医生吃药,所以现在,病是更厉害了!再不想法救救他,眼见得要死!”静寂了一刻,继续说:“现在,我是向你来借钱的……” 这时妇人底胸膛内,简直似有四五只猫在抓她,咬她,咀嚼着她底心脏一样。她恨不得哭出来,但在人们个个向秋宝祝颂的日子,她又怎么好跟在人们底声音后面叫哭呢?她吞下她底眼泪,向她底丈夫说; “我又那里有钱呢?我在这里,每月只给我两角钱的零用,我自己又那里要用什么,悉数补在孩子底身上了。现在,怎么好呢?” 他们一时没有话,以后,妇人又问:“此刻有什么人照顾着春宝呢?” “托了一个邻舍,我仍旧想回家,我就要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揩着泪。女的同时哽咽着说:“你等一下罢,我向他去借借看。” 她就走开了。 三天以后的一天晚上,秀才忽然问这妇人道; “我给你的那只青玉戒指?” “在那天夜里,给了他了。给了他拿去当了。” “没有借你五快钱么?”秀才愤怒地。 妇人低着头停了一息答:“五快钱怎么够呢!” 秀才接着叹息说:“总是前夫和眼儿好,无论我对你怎么样!本来我很想再留你两年的,现在,你还是到明春就走罢!” 女人简直连泪也没有地呆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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