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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映玉道:“这件差使我可以担承。”

  天孙道:“妙极了,我们久仰你是个钉梢名手,今儿你肯出马,十成中有九成可以拿得稳的了。”

  这夜映玉结束停当,把外国小帽压至眉际,预先在暗角里守候,见美士坐上包车,忙唤一辆黄包车坐了,不即不离,随着美士到盆汤弄桥德安里,见他包车拖进弄内,自己跳下黄包车,命他暂待。不料那车夫说时候不早,要回公司去交班,请先生给了钱罢。映玉便摸出一个双毫银角,命他找还一角。那车夫回说一角钱找不出,只有五个铜元。映玉怒道:“你们这班车夫,最是可恶。明明身边有钱,也说找不出,你休想敲我的竹杠。倘若你找不出,我便兑了给你。”

  那车夫道:“很好,请先生兑给我罢,免得说我敲竹杠咧。”

  映玉大怒,拿着银角想找一爿烟纸店兑换,岂知近边几家烟纸店,都已收市,映玉走来走去,无处可兑。那车夫又跟着他唣不休。说:“先生快些罢,我要去交班咧。倘若过了时候,这两角钱一齐给我都不够呢。”

  映玉无奈,只得把两角钱给那车夫,向他找回五个铜元,还被他说一句现成话道:“早些给了我,这几步路都可省跑的。”

  映玉只作不闻,走进德安里,再找吴美士时,连人带车,踪迹不见。映玉好不懊丧。第二天漫游等问他消息如何?映玉回说在盆汤弄桥德安里。漫游竖起一个大拇指头道:“果然不愧钉梢老手。”

  天孙问在德安里几号?映玉道:“那却没有看得。”

  众人一齐笑说:“这就叫老手失风了,那有不看门牌号码之理。”

  映玉很觉惭愧,说:“你们别混闹,明儿自有交代。”

  次日到了夜间十二点钟左右,映玉先到德安里口守候,约摸隔了半个钟头光景,遥见远处两盏雪亮的电石灯光,直奔德安里而来。映玉料是吴美士来了,慌忙闪在暗处,转瞬包车进了弄,映玉待他拖过面前,才掩出跟上,看车上那人,不是美士是谁。映玉左藏右掩,见包车在一所石库门前停下,车夫举手敲门,厢房楼上一扇窗开了,有个娘姨探头下望,说声:“少爷回来了。”

  美士抬头问道:“奶奶来了没有?”

  娘姨回说:“来有一个钟头了。”

  说罢闭上楼窗,开了大门,美士下车入内,那车夫慢腾腾把包车拖进里面,才闭上门。映玉近前。暗中看不见门牌号码,幸得身边带有洋火,因划一根照见是二百六十四号,还未看仔细,一阵风来火熄了。映玉再划一根,复看号码不错,又见门上还钉着一块朱红漆的牌子,是吴公馆三字,暗说好体面,居然打起公馆来了。次日映玉便把一切闻见,向众人说了。众人都赞他办事周到。美士来时,天孙道:“少爷来了,公馆里奶奶回去了没有?”

  美士脸一红道:“这是什么话?”

  天孙道:“这是要紧话。”

  美士诧异道:“此言从何说起?”

  天孙道:“此言从德安里二百六十四号说起。”

  美士变色道:“你休混说。”

  天孙道:“我一些不混说,你自己休得掩耳盗铃了。你不是姘着一个女人,小房子租在盆汤弄桥德安里二百六十四号,自称为吴公馆么?你的包车,不是那女人买给你的么?你的衣服,不是那女人做给你的么?你那日的金元宝,不是那女人送给你的么?你天天带的戒指,不是那女人借给你的么?你自己以为件件秘密,外间谁人不知,那个不晓,这还是小事,你可知前途也得了风声吗?今天已挽人向天敏打听,天敏因你是自己朋友,不肯实说,你还把我们当作外人,处处藏头露尾,须知凡人作事,须要群策群力,才不致受人暗算,像你这样消息不灵,可怜包打听站在面前,你还要不知不觉的投上去呢。究竟你结识的女人是谁?快些说出来罢。他们现今正在四面打听,想上你的手,你告诉了我们,也可大家想法儿对付他们。如其你仍旧假痴假呆,吞吞吐吐,不但教要帮你忙的朋友无从为力,倘使前途问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手内,可不要大大的坏事么!”

  美士犹豫未答。漫游、映玉都道“他既如此执迷不悟,你又何必苦苦相劝,横竖福也是他享,祸也是他当的,这叫做不听好人言,吃尽苦黄连,由他自作自受罢了。”

  天敏怒道:“这种蜡烛,不点不晓得滋味,我不该替他如此隐瞒,下次如再有人问及,我定要和盘托出告诉他们的了。”

  天孙止住道:“你们又要冒失了,究竟为人在世,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天下那有不要朋友的人,待他慢慢的说罢,你们着什么急呢!”

  美士想了一想,觉天孙之言果然不错,无双虽然千叮万嘱,教我不可说出,但我若不说,天敏这人,素同流氓一般,真给我放一把野火,还当了得。况且我姘了这种女人,也是一件极体面的事,同伴跟前,落得吹吹牛皮,料想说出来也没人能剪我半个边去。主意已定,便把大略告诉了众人。众人闻说是倪俊人的姨太太,都吓得吐出舌头说:“你这人的胆也太大了,倪俊人是何等脚色,平时他最恨做戏的姘女人,那年李春来私通黄开甲的女人一案,明说是广东同乡公禀,暗中都是他鼓吹之力,你也不打听打听明白,竟敢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可真是胆大包身咧。”

  美士笑道:“没胆的人,焉能成大事。不轧姘头便罢,要轧姘头,务必放大了胆去干。因为一轧姘头,已犯了法,即存心犯法,必须犯得上算。一样轧姘头,有的化钱,有的两不来去,有的倒贴,闹破了办起罪来,未必见得化钱的罪轻,两不来去的罪重,倒贴的罪更重,一样案情,办到底一样罪名,自然拣合得算的一条路上走了。况且姘倪俊人的小老婆,更有一层好处。这人虽然利害,但他只能办外间的事,轮到自己身上,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投鼠忌器,料他放不下这条辣手,自然眼开眼闭,由我们去做,我借此也可替李春来报仇。”

  说罢洋洋得意。众人听了,都替他捏着一把汗,摇摇头走了。天下惟有人的嘴,是件最坏的东西。这桩事自经美士自行宣布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几天新剧界中,人人将此事当作美谈。

  秀珍于新剧界一方面的消息,最为灵通,这风声免不得传进她耳内,秀珍暗暗诧异,心想美土住在行仁医院时,与寄母虽然会了几次面,但从未交谈。美士临搬出医院时,还告诉我说,你家这寄母,也忒煞塔架子了,人家同他说话,她理也不理的,明明还没有花头,怎的出了医院,反勾搭上了呢?但美士自出医院以来,踪迹与我疏了许多。寄母近日的行止,也很是可疑,往往托故遣我回去,每日午后必须出院一次,有时全夜不归,问她时,只说住在小姊妹家,莫非当真租了小房子么?但不知他们的小房子租在那里?不然,到寄父面前放一把野火,却是很有趣的事。不过追根问底起来,却是我的来头,故又万万不能给寄父知道,然而他们二人,未免岂有此理,既然在先与我连手,现在不该瞒我,因此心中一股酸气,颇难发泄。还有乃翁如海,也存着满腹疑团,他自那夜在无双房中,踏破秘密之后,明知其中必有缘故,当时本欲告知俊人,只因这件事发生在他医院中,他自己未能卸责,而且对于无双一方面,也不忍下此辣手,故待无双回院,意欲好言劝导一番,以免再生他变。岂知他还没开口,已被无双几句说话冒住,自己反弄得顿口无言。只得敷衍她吃了中饭,才算有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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