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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第三十五 回百箱土狼狈行奸 一封书妻舅交恶

  如海不肯给李氏延医调治,一半虽由邵氏失宠,一半却为自己橡皮股票亏折,心中烦恼之故。他因欠官银行的二万银子,经伯宣叠次来信催取,自己在别处,又拖欠到十余万银子,这笔钱连同自己的毕生产业,一裹脑儿置着橡皮股票,此时无法挪还,到期不归,又未免有损信用,故他愁肠栗碌,心绪万千。故李氏和他小舅子跌伤之事,并不在他心上。在当时他不过顺着众人,随声附和,骂了李氏几句。转眼之间,又都忘却,心中只管筹划怎样可以弄几万银子来还官银行的亏空。自知拆东墙,补西壁,也不是个了局,若将股票照市售出,了此债务,则马上倾家荡产,还要脱头三万有余,如何使得。且照股票现市看来,正可再买进十万八万,将来若得涨售,只消涨起一半,已足够本,倘能涨到原价,岂不可大发其财。就使蚀本,也极有限。所恨自己手中无此巨款,若能再弄他十几万银子,就可指挥如意了。

  这夜他睡在就床上,胡思乱想,虽不曾生出什么法儿,却一夜未得安睡。第二天早起,教松江娘姨买点心。松江娘姨知他爱吃汤团,便到附近一家糕团店内买了十六个汤团,满满装了一碗,送到房里。如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吃着汤团,已吃了一半,偶然吃到一个豆沙馅的,才咬得一口,忽然灵机一动,不觉呵呵大笑起来。薛氏问他有何可笑?如海笑说没事没事,一面推开汤团碗,也不再吃,急急走下楼去,教阿福拖包车出来坐了,径到药房中去找他的副帐房杜先生。这杜先生字鸣乾,绍兴人,足智多谋,素号能干,而且为人极有涵养,善用冷功,一天到晚,难得见他开口,但若开口时,比快刀还要锋利。如海遇有机密大事,时常与鸣乾商议,鸣乾也守口如瓶,从没向人前吐露只字。故他宾主二人,极为相得。

  这天如海将鸣乾衣袖,轻轻一拉,鸣乾会意,随着他同到一间小帐房内,随手将房门带上,屏声息气,坐在如海帐桌旁边。如海先把右手在额角上抹擦多时,眼望着鸣乾,口中啧啧了一会,才开口说:“老杜,日下橡皮股票跌价,你知道么?”

  鸣乾道:“知道的。”

  如海道:“那天我买进二十万股票,你也知道了。”

  鸣乾道:“是的。”

  如海道:“我的根柢,也瞒不过你,连头带足不及十万,现在就这股票一项上,已吃亏到十三四万,倾家荡产,还嫌不够,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鸣乾也不做声,眼望着如海,等他续下去讲。如海却并不接续前言,又说:“老杜,你替我想想,有何法儿可以补救呢?”

  鸣乾虽然足智多谋,却经不起如海这句话,竟问得他目定口呆,无言可答,半晌才说:“这个这个别无他法,只有请东翁暂将股票捺一捺,待市价涨起之后,再行脱手,就使不能到本,也可少吃些亏。”

  如海道:“这个我何尝不知,无如官银行里的二万银子,赵监督已函催多次,前天不是你写的回信吗?我教你照实写,你说股票营业,近于赌博,传出去有关大局,故以药料二字混称。如今赵监督复信到来,仍然不肯通融,责令如期归还。我如今百孔千疮,处处都是亏空,除却卖脱股票,又从那里去调这二万银子还他呢?”

  鸣乾想了一想道:“事已如此,好在赵监督与东翁是要好朋友,他信中虽说不可展期,但玩其语气,似乎未尝不可通融,只消有相当的抵押品,东翁何不将股票暂时送往他处抵押,叮嘱他不可告诉外人,待市面回复,再行提出售去,还他应得之数,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海道:“此法未尝不可暂救目前,但那天我们的回信,只说买着大批药料,并未提及股票,现在突然将股票送去,他若因这股票正在飞跳横跌的当儿,怕担风险,不肯收受,或说你既有大批药料买着,何不将药料暂低,那时我手中既无药料,若据实告诉他,药料便是股票的代名词,则欺蒙朋友,不免被他看轻,何况还要托他代守秘密,显有不可告人的隐衷。那我自己的真相,岂不被他一览无余了吗!就使他徇我的情,不将这事告诉外人,但他也是个外人,自己的秘密,即已给他知道,从今以后,时时刻刻有泄漏之虑,将来办事,岂非更多一重辣手。”

  鸣乾摇头道:“东翁这般虑得周密,可就难了。”

  如海道:“我却有个法儿,不过这件事我一个人难以为力,非得借重你不可。你若能帮得我的忙,又能牢守秘密,我不妨说出来试试,否则就此作罢。”

  鸣乾笑道:“东翁说哪里话,做伙计的承东翁提拔,得有今日,阖家老幼,都靠着你东翁吃饭,莫说些须小事,要做伙计的效劳,就使叫做伙计的断头沥血,赴汤蹈火,做伙计的也心甘如饴。”

  如海大喜道:“难得鸣翁如此忠爱,真乃我钱某之幸也。鸣翁请上,受我一拜。”

  说着起身打了一恭,鸣乾慌忙还礼不迭道:“东翁休得如此,真要折杀做伙计的了。”

  二人行礼已毕,重复坐下。如海对鸣乾道:“听说鸣翁在城内开着一家红木作场,这句话不知是真是假?”

  鸣乾开作场这件事,本瞒着如海,因他空手进药房的,数年之间,居然开店,不问而知是赚着东家的余润,故他在同事面前,也瞒得铁桶相似。偶然有人向他取笑,叫了他一声老板,他便恨如切骨,深恐这两字,传进如海耳朵里去。其实如海早已知道,因鸣乾是他得力这人,有些事都随随便便,不和他计较。鸣乾还以为如海是模模糊糊的,今被他这一问,出于意外,顿时面红耳赤,暗暗惊异,心想这话奇了,我开红木作场,与他何干?若说我开店本钱,是在他哪里作弊赚下来的,如今他自己别处蚀了本,要将我这笔钱索回,这句话万万说不过去。况且店中作弊营私的,也不止我一个,他为甚么不去找别人,却来寻我。若因我开着店,要向我借钱,老实说,我这宝号,暨家眷等,还不值一千块钱,就给他济得什么事。但不知哪一个天杀的告诉他的,还幸他只知皮毛,不十分仔细,不如推说别人开的,自己搭股便了。

  鸣乾想罢便道:“东翁有所不知,店果然有一家,但不是做伙计的所开,因做伙计的于红木一道,全系外行,如何可以开店。更兼依人作嫁,也没这许多本钱。只因我家有个邻舍,向做红木生意,要纠股开一个小小作场,专做红木零件,缺少一股,由那人的妻子向内人说了,内人情面难却,再同做伙计的商议,这一股股本虽只一百块钱,但做伙计的,一时哪里有这笔现款,只得求几个朋友,合了一会,凑足此数,才算做成了一个小股东。近来叨天之佑,竟得有些余利,不知东翁何事问及?”

  如海听说,笑了一笑道:“搭股不妨,只消鸣翁与红木作场有些儿关系,就容易着手了。我便要请教你一件事。你们红木作场内有一种假红木料,据说是土箱板做的,不知确否?”

  鸣乾道:“果然有的,因土箱板木料,纹细质沉,很充得过红木,莫非东翁要办什么物件送人吗?”

  如海笑着摇头道:“现在民国时代,这种滑头的官场礼,久已革除,我还办什么东西。不过我却要托你们作场内办一百只大土木箱,须要底盖完全的,不知能否在一两天内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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