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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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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道:“对咧,适才我已写条子给光裕,命他不必再来。他从此以后,未必再有这张老面皮进门,只愁你记挂他没处相会罢了。” 邵氏怒道:“你今儿这些疯话,究竟从哪里说起?谁又记挂着什么?” 如海呵呵大笑道:“梅子已经黄熟了,还要卖青呢。好规矩的人儿,当年怎样和我相识的?” 他这句话不打紧,只气得邵氏浑身发抖,无言可答,心中只觉一阵难受,两行珠泪,不知怎的,从她眼眶中直冒出来。如海冷笑一声,径自回身出房去了。邵氏放声大哭。李氏本已睡着,此时被邵氏哭醒,睁开眼睛说:“咦,好端端的怎又哭起来了?人生在世,心须要放得平,你不想想,当年我二人何等困苦,自你嫁了这里少爷,才得有吃有穿,色色受用,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时常啼啼哭哭,若被少爷看见,岂不生气。快快放安分些罢,免得累我这口老米饭吃不成了。” 邵氏听了,益发难受,也不做声,自己拭干了眼泪,向李氏点点头道:“娘睡一会罢,我上楼去了。” 李氏道:“上楼也好,但你千万莫再哭了。须知少年人都有一个喜星,喜星最怕的是哭。你若天天多哭,把喜星吓跑了,那时交着晦气星,可就一生一世,没得过快活日子咧。” 邵氏并不回答,低着头出来,预备回到自己房中,痛哭一场,以泄胸中闷气。她卧房本在楼上,上楼时须从老太太房门口经过。老太太见了她,高声道:“新奶奶,这里来。” 邵氏不敢不依,应声入内,见老太太正靠着窗摺锡箔,面前点着一枝香,这是老太太日常的工课。大凡老年人,多有一种迷信。老太太自信天年不远,深恐在阳间虽有儿子赚钱给她用,到了阴司,没人赚钱养她,所以趁自己尚在阳间,把儿子给她零用的钱,买了许多锡箔,先行积蓄,预备死后,在阴司做一个鬼财东。她这银锭制造厂开办以来,出货着实不少。大筐小篓,也不知藏着多少。而且只只锭内,都有她亲口念的心经。据说有锭无经,阳世虽没分别,到了阴间,就大有高下。譬如银子没有成色,用时不免折扣。老太太格外考究,亲自加工制造,所以没一只不是银水充足,杂色全无的。闲话休提。再说邵氏走到里面,站在老太太旁边道:“太太唤我何事?” 老太太道:“今儿老的头上好些吗?” 邵氏道:“好虽好些,但仍抬不起头来。一抬头便要头眩,不知是何缘故?” 老太太叹息道:“年纪大了,最怕的便是有病,一有病很不容易脱身。你们少年人说来不信,待到我们这般年纪,就能尝着这老病颠连的滋味了。” 说时抬头见邵氏面有泪痕,惊道:“你莫非哭过了么?我知道了,大约你为着老的有病,心中伤感唉,这又何苦呢。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暂时病了,慢慢自会好的,你年纪青青,何必哭坏了自己身子。” 邵氏口虽不言,眼泪又夺眶而出。老太太见了,越发诧异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忽又转念道:“是了是了,看来又是如海欺侮你了。适才我见他夫妻俩鬼鬼祟祟,在我房门外讲了半天,我因耳聋,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想必又是商量欺侮你的法子。可怜你小小年纪,怎经得起人家暗算。但是吃亏人常在,为人作事太奸恶了,老天不能容的,我劝你暂时忍耐,只消张大了眼睛,看那人的结局便了。” 邵氏听说,才知如海又听了薛氏谗言,将她凌辱。幸亏老太太明言点示,不觉悲感交作,泪下如雨。老太太百般劝慰,邵氏才收涕回房,一个人独坐呆想,觉得如海虽轻信谗言,但对待自己,未免太过。他重提当年故事,明明说我和他相识,也不是明媒正娶。即能相识他,难保不相识别人。这一拳固然打在我痛处,但他全不想那时我还寡居,他自己百端诱惑,我因他用情极厚,难以自持,才与他有了这段痕迹。如今我已嫁他,而且光裕又是他至戚,分属小辈,我一误焉肯再误,他不该行意将我刻薄,夫妻情义全无。加以薛氏笑里藏刀,鬼计百出,当着面甜言蜜语,转了背暗箭伤人,真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日子,如何过得。依我意思,便该早些自谋归宿,免得将来再受磨折。无如丢不下老的,我一去教她如何度日。她为人作事,又十分糊涂,不明好歹,只图得过且过,说的话很不中听,而且惹祸招非,往往闹出岔子。现在这场病,无药无医,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这里只有老太太一人,和蔼可亲,出言吐语,仁慈得体,看待自己,也和自家儿女一般。自己还亏了她,才能站得住脚。不然,准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可怜邵氏一个人胡思乱想,以为有了老太太,知便是泰山之靠,岂造化弄人,偏要把她这座靠山推倒,才觉快意。 这夜老太太吃罢晚饭,回房时偶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交。她老人家素有痰疾,不时发作,此时身子向下一倒,这块湿痰也就借题发挥,直拥上来,将喉管堵住,老太太顿时厥了过去。众人慌忙将她抬到床上,竭力救治。邵氏正在李氏房中伺候她晚饭,闻声出来,帮同叫唤。不多时,老太太悠悠醒转,开眼对众人望了一望,重复闭下。薛氏听她喉际呼呼的痰响,很觉有些害怕。这时候才只八点多钟,如海坐着包车出外应酬去了,家中尽是女流,彼此面面相觑,无法可施,只可坐待如海回家,再待延请医生。不料老太太喉间的痰声,越响越利害,响到后来,竟和木工锯木的声音一般无二。约有一顿饭工夫,老太太忽然圆睁双眼,挣着要坐起来。薛氏慌忙上前搀扶,老太太用力洒脱,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握住了邵氏的玉腕,颤声道:“我要去了,只可怜你……” 说到这里,喉管中咕的一响,两眼发白,身子向后一仰,霎时又厥了过去。众人齐齐叫唤,薛氏因老太太方才不曾理她,反同邵氏说话,心中很不受用,站在旁边,看他们叫唤,自己并不开口。可怪老太太仿佛知道的,因这一回少了一个人叫唤,便赌气不肯回来。从此一厥,竟溘然长逝。众人叫唤多时,见已不救,才放声大哭,邵氏肝肠寸裂,直哭得死去活来。正是:已痛失身联怨偶,何堪挥泪哭慈姑。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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