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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案目也如释重负,陪她们过去。霞仙见这包厢中七太太、王二小姐等都在,隔壁还有牛皮糖等一班人,虽然座位已满,幸都是女客,身子瘦小,排一排两个人尽挨得下。蕙兰见左右这班人,都有亮晶晶的金刚钻,自己戴的不过是些珠翠,又都是老式的,钝而无光,相形之下,未免见绌,一时颇为局促。幸众人尚和她初次相见,不大理会她。而且这班人虽然名为看戏,其实连戏单都不曾寓目,只是借戏馆包厢,大开谈话会,自始至终,讲些都是前几天赌钱的成绩。周七太太说:“我第一天还好,只输数十元。第二天赢了八百多块钱,昨儿推庄,倒出二千多,把隔年预备下的赌本,都输完了。今日老爷又给我二千块钱,我都在在手中包内,少停还得推他一庄。不过连日推庄的都是瘟牌,我也预备输的,你们谁有福气,谁拿就是。但你们拿了,休学李大小姐的样,一天赢了二百多块钱,就躲在家中,陪姑爷吃吃玩玩,不出来了。”

  霞仙脸一红,分辩道:“你休取笑我,我委这两天有点儿不舒服,故没出来。今儿身子好些,不是特地到这里找你们来了么!”

  蕙兰心直口快,听她这般说,即忙抢口问霞仙道:“姊姊,你方才不是告诉我,并无什么不舒服吗?”

  七太太笑道:“如何?鬼话当面穿绷了。”

  众人也都笑了。霞仙很为发臊,看了蕙兰一眼。蕙兰方知自己的话讲差了,不禁满面红涨起来,自此不敢插口多言。叶姨太太向四周看了一看说:“徐家的怎么今天没有来?”

  七太太道:“她一定要来的,或者不到此地,径到钱家说也不定。她运气比我更坏,自己又不推庄,喜吃人家的注,弄得陪庄输钱。三四天工夫,差不多有五六千下去了。听说她手中现的并没多少,都是首饰变的价。昨天看她模样,垂头丧气,令人怪可怜的。她现在还一心一意想翻本,所以我料她迟早一定要到场的。”

  正言间,一个案目过来招呼叶姨太太说:“公馆中有电话。”

  姨太太吃了一惊说:“这时候谁打电话给我?”

  七太太道:“大约是你家老爷。”

  姨太太也恐是他丈夫打电话来给她的,故此急忙三脚两步,奔到账房门首,接了电话,方知是家中丫头打来的,告诉她家内有客等她,教她马上回去一趟。姨太太要问是哪一个客,电话忽然断了。姨太太很为纳闷,意欲摇回去问一个明白,不意戏馆中电话最为忙碌,脱了这个,便接上那个,越性急越休想摇得通。姨太太无奈,只得回转包厢,告诉众人,家中不知来了什么上客,要我马上去,我现在只好回去一趟,少停到钱家再会罢。众人都说再会。叶姨太太出戏馆,回到家中,一见这客人,不觉暗暗称奇。原来此人非别,就是他们刚在戏馆提起的徐家少奶奶。姨太太很觉诧异的道:“姊姊,你为甚不到戏馆中去?”

  徐奶奶见了姨太太,面有愧色道:“我本来要到戏馆中去的,皆因有点儿小事,要和姊姊商量。”

  说时使了一个眼色,姨太太会意,教旁边的丫头去看看开水有没有,替我墩一壶来。丫头走后,徐奶奶低声向姨太太说:“我有几件小东西,要向姊姊押三千块钱。”

  一面说,一面在身边摸出一个小纸包,拆开了,递在叶太太手中,并说:“我晓得你去看戏,本打算送到戏馆中来,给你看的。因恐那边人多不便,故而到你府上,再教他们打电话请你回来,累你跑一趟,很对不起。姨太太看纸包中,乃是一对白金镶金钢钻弹簧脚耳环,一只白金镶金刚钻戒指,心想不知谁家有服用的东西,他自幼见多识广,一上眼就估出了价钱,这对耳环,时价约值一千五百元左右,那一只戒指,钻虽大,有一条裂痕,价钱也只值一千二百元光景,不过要用的人,若向珠宝店去买,他们一成赚头终得加上去,三千块钱还不算贵,不过押价怎好比那买价,想必徐奶奶赌里头输钱输昏了,糊里糊涂,打算望天讨价咧。当时笑了一笑,仍把纸包还在徐奶奶手中说:“这个倒很难为你,我现在刚巧洋钱不凑手,自己实没这般力量。或者让我问问别人,改日再给你回音罢。”

  徐奶奶听说,面色顿时改变,呆了半晌,方说:“这个万望姊姊帮我一点儿忙,你若嫌押价太大,听凭斟酌就是。”

  姨太太听她肯捺价,一想是了,方才周七太太说她输了钱,把首饰变价,大约她又想把这东西押了钱做赌本,故此迫不及待,连戏也不去看,到此找我。本来姊妹们银钱通融,并无不可,不过时下一班人脾气,越弄越坏,往往为情面上押的东西,价钱押得很足,这一面还当她后来要赎的,那一面只当做卖了出去一般,连本搭利,都不理会。几年下来,算算本利,着实比买价还高。所以有些人连押款都不敢做了。现在她虽然答应捺价,我若捺得太小,她听了一定不舒服,而且后来仍旧要来赎的。东西原是她的东西,自己何犯着伤此情面。如其照市价扣算,又恐她将来不赎取,自己岂不吃亏。想想还是买了她的,因她现在要钱的时候,还可杀杀她穷鬼,岂不甚美。因道:“捺价吗?这倒是一样的,有了不在乎多少,但不知姊姊可肯将这几件东西作价,卖出去的?”

  徐奶奶喜道:“卖也可以,不知姊姊能出多少价?”

  姨太太道:“我如何可以作价。这东西也不是我要买的,乃是一个小姊妹托我留心,买一对环子,一只钻戒,东西要大要好,价钱要公道,她只给我二千块钱限价,不许出头,洋钱倒早交给我了。你若肯二千块钱脱手的话,我也不必再拿出去请她的示了,让我自做主意,替她买了下来,就把她存给我的二千块钱付给你,省得你再跑第二趟。不知姊姊意下如何?”

  徐奶奶听说,迟疑多时道:“二千块钱脱手么?姊姊,你看可以再加些不可以?”

  姨太太微笑道:“若是我要,就三千也可依你。可惜是别人托的,他只给我二千的限价,我因是你的事,已尽她的限出价了。你若要我再加,教我如何可以作主呢?”

  徐奶奶又呆想一阵,决然道:“就依你二千罢,东西在这里。”

  姨太太听她二千肯买了,心中暗暗欢喜。接过纸包,看了又看,假意道:“不知王家的要不要?她若不要,只好教老爷买咧。”

  她说这句话,原是伸一只后脚,深恐日后自己戴出来,徐奶奶见了,说她掉抢花,故此预先留一句话头,好为日后辩白地步。但徐奶奶满心注重在洋钱上,那有心思顾她的说话关节,看叶太太开铁箱,取出一札钞票,总数二千,当面点交徐奶奶。徐奶奶千恩万谢,并再三嘱咐,不可告诉旁的人知道,姨太太满口答应。

  徐奶奶走后,姨太太看时候已不早,也不再到戏馆,自己收拾收拾,径往钱公馆去。因今夜轮着钱公馆请客,一班赌友散了戏馆,早已在此聚会。霞仙和蕙兰也随同前来。七太太见了叶姨太太,问她你家来的究是什么客,一去这许多工夫?姨太太附耳,把徐奶奶这件事告诉了她。七太太摇摇头说:“这样的人,我很不赞成。既然没有银钱,还要赌什么!变了东西做赌本,教我罚咒也不情愿的。”

  她说话时,身子背向着门,姨太太对她使眼色,教她低声。七太太回头一看,见徐奶奶也急匆匆的来了。她一眼瞧见姨太太和七太太正在讲话,自觉心虚,疑惑她们谈论自己,面容顿现局促不安之色。姨太太也恐七太太说话声音太高,被徐奶奶听见,慌忙起身招呼她坐。徐奶奶欢然坐下,对七太太点点头说:“昨儿我看你也输得不少罢。”

  七太太笑道:“只一千几百块钱,希什么罕。今儿我家老爷,已加一倍赔给我了。赌钱必得有个人抱腰才好。赢了自己用用,输了横竖是别人的钱。若专想靠自己一人之力,赢得起,输不起。赢了钱欢喜,输了钱恨不得连身子都拿出去卖了,那有什么趣味。”

  徐奶奶不料她当面抢白,一时面红过耳。叶姨太太看得不过意,忙借话与七太太调笑道:“谁有你这般福气,嫁着这种好老爷,不过夜间连腮胡子,刺得皮肤生痛,也要你去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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