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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三


  她两个也觉看见这种情形,心中颇不舒服,因此知难而退,三个人一同上楼,把伯良一个人阴干在下面。楼上润生不知他们交涉如何,隔着楼板听话,又不十分真切,心中焦灼万分。好容易见她们上来,即忙迎上去,问话儿怎样了?无双、老三都冷冷的不做声。红斑也只回了句没有怎样四字,就此一语不发。润生更觉纳罕,看她三个人面上都是一脸的不高兴,吓得他也不敢开口了。于是楼上四个人呆对着。楼下伯良眼看着红珏弃他不顾,上楼而去,这一股气自泥丸宫直透涌泉穴,四肢百骸,无不充满。惜乎在别人家内,若在自己家中,他便把房子拆掉了,也消不得他心头之火,当时惟有长叹一声,唤娘姨关门,自己怒冲冲出来,往王巧林那里诉苦去了。娘姨报告红珏,说:“少爷已去。”

  老三、无双二人听了,都摇头不语。红珏却对娘姨发火道:“去就去了,难道要我请他回来不成?”

  娘姨受了个没趣,赶紧脚底下明白,走了出去,里面四个人仍旧鸦鹊无声了多时。第一个是老三开口,她见时候不早,唤底下人端整夜饭。无双便欲告辞,老三说:“决无此理,姊姊既然到我这里来了,应该用了晚饭去。倘若要紧走,就是瞧我做妹子的不起了。”

  红珏亦劝她休走,无双只得坐下。红珏本预备着她来吸烟的,所以早已挑来两块钱烟膏,此时摆开烟具,自己动手,打好了一个烟泡,装上斗子,始让无双吸烟。老三也下楼指挥底下人做菜去了。润生见红珏一个人闲着,忙问她适才同伯良究竟怎样的接洽?红珏说:“并无别样说话,他仍旧劝我回去,我的意思,也觉回家的为妙。”

  润生大惊道:“你答应他了没有?”

  红珏道:“答应虽没有答应,不过我想天下人的面貌,是容易看见的,天下人的心,却很不容易看见,必须年深月久,方能试验出来。我觉几年以来,姓袁的待我并没大错,就是这一回打我,归根结蒂,还是我自己对他不住,男子汉谁没有气恼的,今儿他自知粗莽,亲自登门谢罪,也算至矣尽矣了。我现在丢开他,虽然容易,只恐日后跟的人,反不如他,那时我非但自己回想起来,懊悔煞,更不免被他暗下笑煞呢。”

  润生听了,不胜气愤说:“你怎晓得后来的人不如他呢?”

  红珏对他看了一眼道:“你以为抵得上他的么?”

  润生道:“自然比他要胜过几倍。”

  红珏微笑摇头道:“只恐未必。”

  润生脸都气红了,说:“你休看杀别人,我自信年纪虽轻,爱情却还懂得。自从相识你以来,有几个从前相熟的倌人大姐们,着人来叫我去,我都回绝了不去,这就是同你要好的明证。”

  红珏笑了一笑说:“只恐眼前虽好,日久便要厌烦了。这种男人,世界上多得很呢。”

  润生赌神罚咒,说:“你若从袁某人那里出来了,肯跟我,我一辈子决不负你,倘有负心,天诛地灭如何?”

  红珏道:“但愿你能不失信,我就吃苦些也愿意的,只愁你口不应心罢了。”

  润生道:“一定不失你信。”

  红珏对他亲亲热热的看了一眼道:“这就是了。”

  润生大喜,今夜他仍在这里吃过半夜餐才走。无双因晓得俊人不回公馆,故同他们谈谈说说,吸吸烟,差不多东方发了白,她方兴辞欲走。红珏将老三的包车夫,从暖烘烘的被窝中唤起来,送他回去。自此之后无双又同老三结了个小姊妹,闲来没事,便到她这里来,带道看看红珏,彼此购今说古,吐雾吞云,很为有趣。润生更没一夜不来相陪红珏。光阴易逝,转瞬工夫,已半个月过去了。红珏见伯良方面,自那日亲自登门,触了个霉头回去之后,竟毫无举动,心中颇解纳罕。着人出外打听,方知他早已把王巧林娶回家里。红珏始恍然大悟他不来的缘故,渐渐也有些疑惑到自己的秘密戳穿,也许是巧林搬弄是非。但事已至此,何用再放在心。况自己也不预备再跟伯良过日子了,所以虽闻他娶王巧林的消息,倒也并不吃醋。暗忖他既已讨了人,对我方面,大约取放任主义的了,我何必再在这里守着,累润生住既未便,往来又疲于奔命,因同老三商量,搬往小房子中居住可好?老三没有主见,便又请无双过来商议。无双说:“别的不打紧,只恐他见你住在这里,扳不到你的差头,故取放任主义。若闻你已与别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忽然出场干预起来,你没同他正式离异,他尚有管束你的权柄,娶妾乃是另一问题,你倒不可不防。”

  红珏急道:“若是这样,常被他阴干在这里,也叫人如何了局呢?”

  无双听说:“皱紧眉头,没法可想,看看红珏、润生两人,都急得眼泪汪汪,仿佛要哭出来了,无双安慰他们:“休得担忧,做姊姊的自有道理,且让我慢慢儿想一个万全之策。”

  说罢,睡倒床上,抽了几筒烟,忽然坐起身,笑说有了,对润生道:“小老二,你快去看一所房子,须要秘密些看对了,就将那边的器具物件搬过去,也不可让左右邻舍知道你迁居何所。”

  又对红珏说:“你可往外间一班小姊妹那里,扬言回苏州去住,一方面悄悄的搬往新屋中去,只消自己脚头紧些,不轻露面,这里若有人来问时,也说你往苏州去了,照此避过了三五个月风头,再串个人出来,到伯良面前,探探口气,说你已在苏州嫁了人,看他表示如何?他动怒的,劝劝他。他若不动怒,你们就可出面,不妨说是苏州所嫁的了。”

  红珏、润生二人听说,都赞不绝口。便是老三也暗暗佩服她的计较高明,不愧是个老资格人物。当夜画策既定,次日润生便如法泡制。因贪地方冷静,所以房子借在宝昌路上,不知红珏合与不合,故令她自己也去看看。事有凑巧,恰被伯良的朋友碰见。红珏虽不认得他,他也却认得红珏。这人还没知道伯良已与她绝了,还当伯良要搬场,所以一见面,就问他府上可是要乔迁了,伯良问他何来此言?那人说:“看见尊夫人在宝昌路某里认房子呢。”

  伯良知他指的红珏,当时一笑而罢。后来忽闻外间传言,红珏回苏州去了,心中未免诧异。再叫人往那朋友所说的地址打听,果然新近有一男一女,两个娘姨,一个姑娘,搬进去住了。伯良此时方知他们的用意,暗骂你们敢在我面前掉此枪花,若不给点儿颜色你看,岂不被你一辈子当我阿木林了。想要办他们吃官司,登在报上,反损自己的名誉。不过我娶她时候,一千块钱身价,那天在杨家,仿佛听红珏说过一句,暂时没钱,待寻着了户头还你,现在她不是有了户头么,我这笔钱,正可要她出来,何犯着让他们适意。伯良存心如此,他自己并不出马,却托了一个做包探的朋友,往见红珏,说袁某托他来的,现在你们既在一起了,他也不愿意拆散你们的鸳鸯,不过那一千块钱身价,你曾亲口答应,有了户头还他的,所以他命我代表来取,你马上可以给我带去的最好,约期来拿也好,就是大家请一个律师到公堂上交割,亦无不好,请你们大裁决断。

  红珏等初见伯良着人来此,宛如飞将军从天而下,不觉惊得呆了。后来听他出的条件,并不太苛,只要还一千块钱,想想花了这笔钱,就可一刀两断,却也未为不美。但平白的要出松一千块钱,未免又有些儿肉痛,当时决断不定,因约那人明天回音。红珏意思,要打个折头。伯良决意不允,讲了三天价,仍旧拿出一千块钱完事。这方面纠葛了清,红珏便欲大大的请一回客,叫姊妹朋友们都晓得自己同姓袁的断绝关系,现在跟了姓徐的,日后有事,也好出面,免得鬼鬼祟祟的掩在这里,被人背后谈论,反觉难听。和润生商量,润生自然乐从。于是红珏择日大宴宾客,无非是她平日往来的一班姊妹们。有些认得润生,有些不认得润生。红珏一一为他们介绍相见,仿佛开了一场文明结婚的喜筵。润生得意非凡,出去逢人夸张,自不消说。

  红珏倒并不阻止他告诉朋友,她以为知道这件事的人愈多,他们也愈开阔的。不过这一来,伯良索去一千元,请客免不得又要将房屋布置得像模像样,统计所花,约有二千金左右,这笔钱教润生卖掉身子也不够,自然都由红珏挖的腰包。你想她乃是一钱如命的人,过后怎不肉痛,不过同哑子吃了黄连一般,叫不出的苦罢了。偏偏润生还不争气,有一天回来,对她说:“外间朋友们,都说我弄着有钱的老被,现在发财了,何必再吃别人的饭,为什么自己不弄些本钱开爿店呢。我也想,你有银子,存在银行里,为何不交给我,帮你做做买卖,岂不大家有益。”

  红珏听了,暗想我已贴却这许多钱,原来你还想我的好处,老实说,我的银子,来也不易,去也烦难,从前跟伯良时候,六七年夫妇的情分,尚未肯轻落他手,何况与你初交,当时她便笑了一笑说:“这是闲人之言,生意买卖,我们俩都是外行,这好处也不必想,我看你还是吃人家饭的稳当呢。”

  润生被她回绝,不免大大不悦。正是:欲念炽时成眷属,贪心起处便参商。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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