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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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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巴不得离开这张桌子,当即起身,让小妹坐了,自己带着手巾包,随金阿姐到了外房。临走的时候,对如玉使了个眼色。如玉会意,想趁个空儿溜开这里。岂知二少奶比她更乖,她两眼虽望着牌上,耳朵和眼梢,却颇留意于三太太等的行动。初见金阿姐同她鬼迷张天师似的,忽然请她出去看衣料,打牌却教小妹抬轿,其中大有破绽,深恐如玉在旁边,也被他们摘了出去。所以见他们一走,就对如玉说:“你也来替我抬几副轿罢,我鸦片烟瘾发作了。” 如玉听她这般说,倒不能不从她之命,于是二少奶便把台上的牌移交于如玉,自己却横到烟榻上,适适意意吸她的烟,心中暗自好笑,外面两个人,有一会等呢。杨三太太到了外面,对金阿姐说:“我那四千块头带来了,你想我怎样的交给他呢?” 金阿姐道:“面交不便,最好要一个人过一过手。” 三太太道:“过手不妨,只是我要同他当面讲一句话。” 金阿姐道:“方才我已打了电报给他,光景等一会就要出来的。” 不期等了两筒烟时候,还不见如玉出来。金阿姐忍耐不住,掩到房门口一看,不觉暗暗喝彩,佩服二少奶大有外交手段,她心中倒反十分欢喜。因如玉既叉了麻雀,不能出来和三太太当面接洽,这四千块钱,免不得要从自己手中经过,一经过我的手,常言水过地皮潮,多少终得揩他些油,方不虚此一番心血。因将里面的情形,告诉三太太,说他不能出来了。三太太小足连顿,暗骂二少奶可恶之极,不该把那人这般管得紧的。当时也没别的主意,一眼见如玉的大衣褂在外房衣架上,便把手巾包塞入他大衣袋内,对金阿姐说:“我包内还有张字条,你教他看一看,还得给我一个回音。” 金阿姐说:“我理会得,你先请进去罢,别耽搁工夫太久,教他们一班人起疑了。” 三太太即忙入内,小妹见了他说:“你快快自己来叉罢,这般大麻雀,把我吓也吓杀了,坐下来第一副就输了三百多,幸亏适才一副翻了回来,实在险得很。” 三太太笑说无妨,两人换了座。他本来与二少奶对风,此时却和如玉面面相对。二少奶在烟榻上看见了,那肯放松,慌忙丢枪起来,走过去教如玉让她自己叉,于是如玉又缩到二少奶背后,看了两副牌,想起适间金阿姐使眼色招呼自己出去,因被二少奶缠住,脱不得身,现她还没进来,何不出去问她一声,有什么话讲。因即走到外面,其间离三太太回进来打牌的时候,已有三副牌工夫,你想金阿姐岂是好人,在外房焉有不打开三太太置在如玉大衣袋内那个手巾包观看之理。见内中有四叠钞票,每叠十张,每张百元,一式都是华俄道胜银行的新钞票,并不占着地位,用双股红绿绒线扎着和合如意的结扣。更有一张梅红笺纸写着:“薄仪四千元,乞哂纳。明晚七时,卡尔登西酌候光勿却,知具。” 几行细字,金阿姐略能辩识,心中暗觉好笑,这些钞票,她本打算一并揩油的,诚恐如玉知道了,睹气明儿不赴三太太之约,自己有何面目对人,因此决意自取四分之三,留一千元给如玉,虽然四叠钞票,绒线结在一起,扎得很好的,自己也顾不得许多,把绒线用力拉断了,那三千元揣在自己怀中,一千元仍用手巾包好,塞入如玉袋内,那张红帖,也替他捺过了。这里他安排妥当,如玉也刚从房中出来。金阿姐指指他褂的大衣袋内,说:“这里头有一包东西,你看看是什么?” 如玉依言,取出一个手巾包,解开一看,说:“那里来的钞票。”又说:“阿哟,倒有一千块呢。” 金阿姐道:“这是三太太送给你随意买东西吃的,他还约你明夜七点钟,卡尔登吃大菜,你可不能不去,人家一片真心,你要知道,就是这一千元,她也教我不可告诉你,说是她送的,只说一个朋友送你买东西吃的。我暗地关切你,你明儿见了她,也不可谈起这个。” 如玉说:“我知道了。” 金阿姐又问:“你明儿到底去不去?我要给她回音呢。” 如玉道:“自然去的。” 金阿姐大喜,于是这三千块头,也被她赚定了。当夜金阿姐趁个空儿,将如玉答应去吃大菜这句话,对三太太说知,三太太也自欢喜,说:“阿金,你明天六点钟时候,到我公馆中来,我们两个一同去罢。” 金阿姐点头答应。次日如期前去。三太太刚梳好头,还照着镜子,不住撂鬓脚。见她来了,忙说:“阿金,你看看我鬓脚可有些儿大小,梳头的真正该死,动不动就给我鬓脚做鸳鸯了,我本要教她拆却重梳的,只恐时候来不及,只好将就这一天的了。” 金阿姐看了一看,说:“还好,不见得怎样的大小,你不说我也看他不出呢。” 三太太教她坐下等一会,自己揩面净手换脚穿衣裳戴首饰,一切停当,差不多已有七点钟光景。三太太恐晚了时候,命人去关照汽车先开出来,自己又对着衣镜,揩了一张粉纸,始与金阿姐一同出来,坐汽车径往卡尔登菜馆。外国饭店规矩,晚间七点钟以后,方始出菜,所以这时候极为拥挤。公司间中国人外国人早已坐满,君如玉却先去占了个特别房间,现在三太太等,也向特别房间而来。他一进门,看见许多黄眉毛绿眼珠的外国人,不免心中害怕,低头看着地上,向前急走。金阿姐虽然老口,但遇着外国人,她也有几分惧怕,因此不敢东张西望,只顾跟着三太太前进。 岂知无巧不巧,公司间内,这一班吃客之中,却有三太太的丈夫杨三老爷同着他两个朋友,三太太同金阿姐两个进来,他看得很为明白。又见他们走向特别间中去了,暗想他们倒也别致,今天居然到此尝尝真正外国大菜的风味来了。其时特别间中,还有一个君如玉,因比他来得更早,杨老三不曾看见。他本要走过去招呼三太太的,因有朋友在旁,未曾见过,不愿给他们晓得,故而自己仍旧吃他的大菜。幸亏他没闯进去,不然岂不教里面那一班人,置身无地么。三太太等到得里面,如玉慌忙起身相迎。三太太笑嘻嘻的说:“有累你久候了。” 如玉道:“我也来得没多少时候呢。” 一边说着,三个人都坐下来。如玉命西崽拿三小杯口烈沙酒,金阿姐晓得他两个快开谈判了,自己假意观看壁上挂的油画,走在离他们老远的地方。这边三太太看着君如玉,君如玉望着三太太,眼光射处,电流暗通,两个人心内转的什么念头,我却难以猜度,不过彼此面上都露着一脸喜气。好在他二人存心已久,比不得初次相逢,有许多羞答答难言的态度,所以三言两语,就此密密交谈,推心置腹。三太太要求如玉答应时常相聚,自己情愿预备小房子请他前去。如玉却因有着二少奶这条根,一时答应不下。三太太却也晓得他的心思,当面点破他:“你可是舍那花家的不下么?” 如玉面涨绯红,不能回话。三太太因他不肯答应,也有几分惹气,两人都不开口。金阿姐遥听他们唧唧哝哝,言谈颇密,忽然都不做声,心中颇觉纳罕,回头看见他二人,一个红着脸,一个鼓着嘴,似生气的模样,慌忙过来凑趣说:“那一边一幅油画着实好的,三太太你来看看。” 将三太太招呼到那一边,轻轻问她:“谈判如何?” 三太太说:“他还牢守着花家的不肯放松。岂不令人可恶。” 金阿姐道:“你别睬他,他素来就有这种脾气。要他丢一个人,他便要讲那不相干的情义,他忘却本身是做戏的了。老古话说戏子无义,那能顾得许多,你要教他弃却那边,他一定不肯的,惟有我们自己预备好地方,约他前去,等他来了,关住门不让他走,他也没法可施的了。暂时休同他提起这个,两下弄恶了,反不好办。” 三太太点头称是,一会西崽送菜上来,三人一面吃,一面闲谈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正经题目,并不提起。如玉吃了两道菜,因戏馆中今儿排的大部戏,他的戏码颇早,故告诉三太太,意欲先走。三太太约他隔一天,仍到这里晚膳,如玉一口答应,辞别他二人先走出去。那外面杨三老爷大菜还没吃罢,一眼看见如玉从特别间内走将出来,如玉虽没见他,他却看得真切,心中陡的一怔,他想自己老婆也在里面,如玉又从这里头出来,偏偏三太太不同别人,却同着个专惯拉马的金阿姐,这分明是幽期密约,与君如玉在这里吃大菜了。一念及此,面上顿时火也似的热将起来,心中也有二十四分难受。因有朋友在旁边,颜面攸关,不便进去盘问一个明白。想想事已至此,只有暂时捺下一肚子火,少停回到家中,再追她的根底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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