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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饥困线上(4)


  第二天靳云鹏果然在一家饭馆请客。但他自己回避不到,找了个代表,那代表就是后来做财政总长的潘复。到席的二十多人,就叫来二十多个妓女。那些妓女一进门粥粥地拥上潘复跟前,有的扭住他的耳朵,有的“吧嗒!吧嗒!”连着打他耳光。潘复哈哈地笑着,一手抱住一个,妓女即躺在他的怀里,揪他胡须,叫他喊妈,他即喊妈,叫他喊娘,他即喊娘。我看着:“真是什么王八蛋的玩意儿!”招呼也不打,我就起身走了。

  北京的情形就是如此,无怪乎徐总统说住惯了,即不觉得危险。真是天翻地覆,黑暗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了。

  在北京数日,毫无头绪,可是我虽没领着饷,那时为旅长的张宗昌却把饷领到了手。我听说后,心里很纳闷,便向我的副官长宋良仲说:

  “张宗昌就领了饷,我们六、七、八,三个月的饷,怎么一文也领不着呢?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宋说:“人家领着饷,是这样的,具十万元的领票,实际只领四万,咱们要全数领,所以一文也领不出来了。”

  “十万元领票,只领四万,那六万做什么呢?”

  “那就算做敬仪了。”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总不能等着饿死。你去一趟吧,咱们也那么办。”

  宋去了一整天,回来非常高兴,说:“有门路。”说可具十万领字,实领七万,扣三万。但到晚间去具领时,忽然又变了卦。因为听说是第十六混成旅,即不肯发,回说:

  “你们领下了饷,回头你旅长打一个通电,宣布我们如何如何,那我们怎么办。你们都是一批革命狗,说咬就都咬起来了!”于是这几成的饷,又成为泡影。一天,一位朋友在东兴楼请客,我坐洋车去,张宗昌是坐汽车去的。散席之后,张宗昌坚要拉我坐他的汽车。我坐在汽车里心想,他是旅长,我也是旅长,为什么他能领着饷,又能坐汽车呢?走了一会儿,张又拉我同到西华门韩千古那儿去坐,我推辞不了,只得去了。韩千古那时是京津一带赫赫闻名的人物,曾为冯国璋做谋士,现又为张宗昌的谋士。他教张宗昌贩卖烟土,替张宗昌出种种歪主意,张便每月送他三四千元,叫做“敬贤费”。我想这种无耻政客,比军阀还该杀。军阀想作恶,智尚有所不逮,经过无耻政客一教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也干出来了。

  过了几天,无意中又遇着张宗昌。那天张低着脑袋无精打采,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再不要谈起,昨天晚上我把一旅人的饷款都输光了!”“怎么输那么多呢?”“只许人家赢,我只能打背牌,怎么不输光呢?”“你为什么只能打背牌呢?”“不打背牌,还能领着陆军部的饷吗?”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我想这一定也是韩千古替他出的主意。一天,宋良仲和我说,咱们领东西的公事,陆军部老没批下来。

  我问他什么缘故,他说,若要他们批,必得请他们吃饭,吃完饭,同到窑子里打牌,等到玩得尽量了,趁机会把公事拿出来请批,那时才能够得到批。

  从这种种事上,我恍然明白那些败坏的军队如何反倒能够日事扩张的道理。想到我们全体官兵,平日殷勤训练,努力不懈,没一事不着意,没一事不认真,而北京却天天玩这样的一套。要逼得我们消灭,要治得个个都和他们一样,那时全国弄成整个的粪坑,他们就得其所哉了。看着这些魍魉们的跳舞,想着国家的前途,不由我恨得牙痒痒的。

  我从北京一无所获地回到保定。此时曹仲三、王承斌等正多方面策动驱逐豫督赵倜。他们说,驻河南的队伍没有饷,是赵倜把持之故,如把赵倜驱逐走,你们的饷项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那时驻河南的有程慎一师。程慎原是很好的将领,当时听信了他们的话,便发动了部队,通电驱赵。但电刚发出,吴佩孚忽来一电,申责他以下犯上之非是,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官话。张之江此时被形势所迫,亦与赵部发生冲突。等到赵倜溃败,吴佩孚却又将程慎驱逐,回头又来对付我们的部队,指责我们胡乱动作,我气愤地说道:

  “你们若定要这样说,那我就把保定会议的情形完全宣告国人!”

  我算更深一层地体味了军阀翻云覆雨的鬼蜮伎俩。我把队伍撤回信阳,在饥困线上徘徊着。此时不但全旅官兵饷项无着,连吃食的也十分艰难了。官兵每日两餐,只用盐水佐食着杂粮与粗粝。他们虽然都没有怨言,但我心里的痛苦为如何?此时期我曾经愤然辞职,然终以全旅官兵的挽留,与中山先生来书的勉励,仍不能不勉强担起重任,在困苦中继续挣扎奋斗。

  军中功课和操练,仍照常进行着。此时我编了十六混成旅《练兵纪实》一书,共分训练、装械、校阅、比赛、讲演、考绩、奖惩、抚恤、教导队、军佐队、官佐体操团、读书、运动会、售品所、目兵存款办法、青年会、新剧团、工厂、学校、规则等二十卷,把我们多年来训练教育的一些实况与成绩忠实地记载出来,以问国人。军工筑路的事也推行着,信阳的街道多泥土,崎岖难行,我令士兵把它翻修一下,从河滩里运来沙子铺垫,垫的二寸多厚。道旁栽植许多柳树,冬季下土,到春季便都已抽芽发叶,后来有人告诉我说那些树多已长大成林,百姓们名为“冯公柳”。信阳有几处教会,有名的牧师为朱浩然,热心公益,长于讲演,并开着商店,生意颇好,也有外国牧师,我们常常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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