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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寡妇设计赘新郎 众美齐心夺才子(7)


  却说曹婉淑守寡不坚,做出这桩诧事,邻近的人那一个不耻笑他?内中有个恶少,假捏他的姓名,做一张寻人的招子,各处黏贴起来道:那贴招子的人原是一片歹意,一来看上曹婉淑,要想娶他;二来妒忌吕哉生,要想破他,使两边知道,怕人谈论,不好再结婚姻,做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不想机缘凑巧,歹意反成了好意,果然从招子里面寻出人来。

  本处地方有个篦头的女待诏,叫做殷四娘,极会按摩修养,又替妇人梳得好头,常在院子里走动。吕哉生与那三个姊妹,都是他服事惯的,虽然闭在幽室之中,依旧少他不得,殷四娘竟做了入幕之宾,是人都防备,独不防备他。

  一日从街上走过,看见这张招子,只说果然是他贴的,就动了射利之心,揭下一张,竟到曹家去报信,说吕哉生现在一处,要待赏钱到手,才说地方。

  曹婉淑正要寻人,竟把假招子认做真的,就取三十两银子交付与他,然后问他隐藏的来历。殷四娘把三个妓妇聘定乔小姐,见他不允,预先赁下房屋,雇了轿子,假说曹家去接,骗他入屋成亲的话,有头有脑地说了一遍。

  曹婉淑听了,才知道那封书札与那件东西,都是这三个妓妇瞒着吕哉生,弄来取笑他的。心上恨不过,咬牙顿齿,狠骂了一场。还不曾知道地方,就一面叫了轿子,一面吩咐丫鬟奴仆,要点齐人马,一齐出兵,叫殷四娘领了,去征剿那些劫贼。

  殷四娘道:“这等说起来,倒是我报信的不是了。吕相公与那三个姊妹都是我极好的主顾,难道为你这几两银子,叫我断了生意不成?况且你是个少年寡妇,赶到妓妇家中与他争论起来,知道的说他拐你丈夫,不知道的只说你争他的孤老,这个名声不大十分好听。两下争论不决,毕竟要投人讲理,你是一张嘴,他是三张嘴,你做寡妇的人要惜体面,他做妓妇的人不怕羞耻,甚么话讲不出,甚么事做不来?况且你那个丈夫又是不曾实受的,那一个处事的人,肯在他肚皮上面扯来还你?

  这桩有输没赢的事,劝你不做也罢。”曹婉淑八面威风,被他这些言语说得垂头丧气,想了一会,又对他道:“你说的话虽是有理,难道我相定的丈夫被他冒名拐了去,不但自家受用,还拿去做人情,既慷他人之慨,又燥自己之脾,写那样刻薄的书来羞辱我,这等的冤仇难道不报一报,就肯干休不成?你既不肯领我去,须要想个计较出来,成就我这桩亲事。我除了赏钱之外,还要重重谢你。”

  殷四娘想了一会,回复他道:“若要成亲,只有调停一法。寻个两边相熟的人在里面讲和,你也不要自专,他也莫想独得,把男子放出来大家公用,这还说得有理。”曹婉淑道:“两边相熟莫过于你,这等就央你去调停,教他早些放出来,不要耽搁了日子,后来不好算账。”殷四娘道:“我这个和事老人,倒是做得来的,只怕讲成之后,大小次序之间有些难定。请问你的意思,还是要做大,要做小?”

  曹婉淑道:“自然是做大,岂有做小之理?”殷四娘道:“这等说起来,成亲这事,今生不能够了,只好约到来世罢。莫说乔小姐是个处女,又是明婚正娶过来的,自然不肯做小;就是那三个姊妹,一来与他相处在先,一来又以恩义相结,不费他一毫气力,不破他一文钱钞,娶个美貌佳人与他,也可谓根深蒂固,摇动不得的了。如今若肯听人调处,将就搭你一分,也是个天大的人情,公道不去的了;你还想自己铸大,把他做起小来。譬如成亲的那一日,被你先抢进门,做了夫妇,他如今要搀越进来,自己做了正室,逼你做第二、三房,你情愿不情愿?”

  曹婉淑见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好强辩,思想这样男人,断断舍他不得,为才子而受屈,还强如嫁俗子而求伸。口便不肯转移,还说做小的事,断成不得,只是说话的气概,渐渐和软下来,不像以前激烈。

  殷四娘未来之先,知道这头亲事将来定是完聚的,原要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故此走来报信,先弄些赏钱到手,再生个方法成就他,好弄他的谢礼。如今见他性气渐平,知道这桩事是调停得来的了,就逐项与他断过:做第一房是多少,做第二房是多少,就不能够第一、第二,只要做得成亲,坐了第四、五把交椅,也要索个平等谢仪。直等曹婉淑心上许了,讨个笑而不答的光景做了票约,方才肯去调停。

  却说吕哉生做亲之后,虽则新婚燕尔,乐事有加,当不得一个“曹”字横在胸中,使他睹婉容而不乐,见淑女兮增悲,既不能够脱身出去,与他成就婚姻,又不能够通个消息,与他说明心事。终日思量,除了女待诏之外,再没有第二个。

  一日,殷四娘进来篦头,吕哉生等众人不在面前,就把心腹的话与他说了一遍,要托他传书递柬。殷四娘正要调停此事,就把曹婉淑贴了招子各处寻他,自己走去报信,曹婉淑又托他调停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吕哉生道:“我也正要如此,巴不得弄在一处,省得苦乐不均,怎奈势不由己。倒是新来的人还有一线开恩之意,当不得那三个冤家恨他入骨,提也不容提起,这桩事怎么调处得来?”殷四娘道:“只要费些心血,有甚么调处不来?”吕哉生见他有担当之意,就再三求告,要他生个妙计出来,也许他说成之后,重重相谢。殷四娘也与他订过谢仪,弄了第二张票约到手,方才与他画策。

  想了一会,就对吕哉生道:“若要讲和,须要等这三个冤家倒来求我,方才说得成;若还我去求他,不但不听,反要疑心起来,把我当做奸细,连传消递息之事都做不得了。”吕哉生道:“他如今自夸得计,好不兴头,怎么倒肯来求你?”殷四娘道:“不难,我自有驾驭之法。这三个妇人,肚里又有智谋,身边又有积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法子处他。只好把他心上最爱的人去处他一处,把他心上最怕的事去吓他一吓,才可以逼得上场。”

  吕哉生道:“他心上最爱的人是那一个?心上最怕的事是那一桩?”殷四娘道:“他们最爱的人就是你了。只因你的才貌是当今第一,把三付心肠死在你一个人身上,千方百计要随你终身。你若肯把个‘死’字吓他,他自然害怕起来,要救你的性命,自然件件依从了。”吕哉生道:“说便说得有理,只是没有个寻死之法,难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好去投河上吊不成?”

  殷四娘摇头道:“不消这等激烈,全要做得婉转。你从今以后,对了这些妇人,只是不言不语,长嗟短叹,做个心事不足的光景。做了几日,就要妆起病来,或说头昏脑晕,或说腹痛心疼,终日不茶不饭,口里只说要死,他们三四个自然会慌张起来。到那时节,我自有引他上路之法,决不使你弄假成真。只要你做作得好,不可露出马脚来。”

  吕哉生听了这些话,赞服不已,与他商议定了,就依计而行。果然先作愁容,后妆病态,妆作了几日,竟像有鬼神相助起来,把些伤风咳嗽的小症替他装点病容,好等人着急的一般。身上发寒发热,口里叫疼叫苦,把那几个妇人弄得日不敢食,夜不敢眠,终日替他求签问卜。

  那些算命打卦的人都说他难星在命,少吉多凶,若要消灾,除非见喜,须要寻些好事把难星冲一冲,方才得好,不然还要沉重起来,保不得平安无事。

  及至延医调治,那医生诊过了脉,都说是七情所感,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医治,须要问他自己,所思念者何人,所图谋者何事,一面替他医心,一面替他医病,内外夹攻,方能取效;若还只医病体,不医心事,料想不能霍然,只好捱些日子而已。看官你说,那些医生术士为甚么这等灵验,从假病之中看出真脉息来?要晓得是殷四娘的原故,预先吩咐了他,叫他如此如此,所以字字顶真,没有一句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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