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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又是一盘棋(二) 葛寰中自从得了机器工厂差事,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到东门外石牛堰下游的机器工厂——大家所称的新机器局,去走一趟。纵然没有好多公事待办,他也要在那间为他专设的提调室里,坐上点把两点钟,同员司们讲讲闲话,喝上几道河水香茶——有时遇合着总办孟道台来厂,还可喝上特别派工到望江楼去挑回来的薛涛井水哩。而后吩咐提轿子,带着小跟班何喜,又匆匆打道回城。但是七月十五以后这几天没去了。从总办大人到稽查师爷,都知道这并非葛提调大人躲懒,实是由于城门不时启闭,若非武职人员,出入到底不便。何况自从东门外打了一次仗火之后,连日谣言繁兴,把机器工厂同它紧邻的进化纸厂这一带说成是危险区域,不去,更有充分理由。 葛寰中同蒲伯英、罗梓青、邓慕鲁、颜雍耆、张表方这班绅士虽是接近;对于争路风潮,因为他的老上司周孝怀赞成的缘故,也表示过愿意帮忙;但从特别股东会开幕,眼见官绅之间已起冲突,情形一天一天不妙,摸着脑袋一想,他既无官守,又无言责,若再插身其间,难免不遭挂误。遂借口机器工厂公忙,不但远远撇开了这班人,甚至连老朋友郝达三也因而生疏了一些时候。 今天他到总办公馆去谈了要公出来,软四抬的大轿正风驰电闪般走得起劲,忽然街上一个地皮风扯起,一些今天早晨才开门的铺子——得亏新成立的筹防处委员们挨家挨户、诳哄吓诈说了两天,把一些生意人和做手艺的人说得无法躲闪,今天早晨才开了门的铺子,又叮叮咚咚把铺板关上;正在街上走路的人,也发疯似的奔跑起来。 轿夫登时把轿子放下。 葛寰中走出轿门问道:“什么事?” 何喜气呼呼说道:“有人说,同志会按进东门来啦!” “胡说!哪有这回事!” 但这时从东向西的人们跑得那样凶猛,他的轿子要从西向东,必得在这股洪流中力辟一条通道。轿夫们看了看,都咕噜着不愿意去拼。 葛寰中不好过于强勉轿夫们。左右一望,恰好离郝达三家不远,遂道:“好吧,到郝大老爷家去吧。” 一进客厅,他便迎着主人哈哈大笑道:“达三哥,想不到红灯教扑城那年,我从半路到你府上来躲避。今天,又从半路上走来,你说怪不怪?” “莫非今天又是红灯教扑城吗?” “当然不是!好笑极了,说是同志会按进了东门。” “真的吗?” “哪里会是真的!我刚才在孟观察公馆里,还和机器工厂通过电话,据说,城外比前两天还清静些。” “这几天你没出城吗?” “没有。出入太不方便,不管什么人都要盘问。借此在家休息几天,也好。” “城外当真还清静吗?不是说东南门外还在打仗吗?” 郝达三说这话,一点没错。只管牛市口、红牌楼两处的仗火就只打了那么一下,而且打输的是团防、同志会方面。但是城里人在茶铺酒馆、街头巷尾传播的,恰恰相反。他们偏偏要说牛市口打胜仗的,是团防,是同志会。巡防兵抵不住,把新军开出去,两边说好了,团防、同志会才退了两里。现在正等简州、仁寿县的人马开来。人马一齐,他们就要扑城的。说到南门外的仗火,更其有声有色。他们夸奖黑骡子:“嚯!这个人嘛,有万夫不挡之勇,一把单刀耍圆了,水都泼不进,怕他巡防兵再歪,一碰上黑骡子,便只有背时的!”夸奖团防的抬炮:“这是他们顶厉害的家伙,比啥子快枪都厉害。你们想嘛!快枪是独子儿,作兴每枪都打中了,那也只能打倒一个人;打上一里,就没有准头。抬炮便不同啦。把火药灌饱,足可打一里半远,一打出来,火药有簸筐大一团,它是群子儿不是独子儿,一抬炮,总要碰上好几个人。”因此,他们一直相信武侯祠与红牌楼之间,不知打死打伤了多少巡防兵。这一股人马大约随时都可按进城的。 葛寰中却摇头说道:“也是谣言,同刚才扯的地皮风一样。”他又感叹了一声,“总之,人心浮动极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相惊伯有的!” “寰中,你评一评老赵这回的举措对不对?” “你是说哪方面的举措?最近几天老把城门关着,不但弄得人心不安,甚至粪便出不去,河水、小菜进不来,这样的举措当然不对!” “关城门是小事。我问的是他十五那天的举措。” 葛寰中把雪茄烟取出,擦洋火咂燃,浓浓吐了几口青烟,说道:“依我的见解嘛,嗯!我要批评他也对也不对。这话如何说的呢?讲解起来,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楚,我现在只略略谈一谈。首先我说他做得对的一面。”他含着微笑把郝达三瞟了两眼,“他是封疆大吏,负有地方安危全责,眼睁睁看着争路风潮一天比一天汹涌;半个月里,罢市罢课,抗粮抗税,民气嚣张可以说达到极点。若再放任下去,则滔天大祸,将不知伊于胡底。他为了收拾危局,不得不取壮士断腕手段,把伯英他们拘捕,正是擒贼擒王,挽狂澜于既倒的办法。这样做,我以为一点也没错。” 郝达三大为骇然,弩起两只微微浮肿的眼睛道:“!你完全在替他说话嘛!” 葛寰中把烟灰一弹,笑道:“我还没说完哩。现在,我要说他不对的地方了。” 郝达三脸色一舒,把吹燃的纸捻重又吹熄。凝神一志地望着他那神光闪烁、令人难于捉摸的三角眼睛。 “季帅不对的地方,就在于把伯英他们逮去后,没有狠一下,一刀斫下他们的脑袋!” “唉!太不成话了!”郝达三泛起眼睛像要生气的样子,“你和伯英他们,即使没有很深交情,也不应该这样说啊!” 葛寰中一阵哈哈大笑道:“我的仁兄,你如何这样老实,竟自把我说的反话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本来你问得就没道理。季帅这次的举措,简直瘟透顶了,谁不批评他不对,你还以对不对问我,莫非疑心我是赵党,把我看成路子善一流人物了吗?……讲到这位宝贝太尊,我倒要告诉你一件秘闻……你可晓得十五那天,正当督院上开枪流血之际,北打金街联升巷忽然起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想来是失慎所致。不过也巧合得很……这与路广钟有啥关系?” “当然有啰!那时,就有很多谣言,说这火是同志会放的。” 郝达三连忙分辩道:“绝无此事!” “但是不亏徐季桐把真相公开出来,其中的真假,谁又分辨得出呢?因为火起之后,消防队立即赶去,看见几个巡警教练所的警士,慌慌张张从那起火地方跑出。起始,消防队员还不注意,及至把火头扑灭,才发现烧去的三间房子,不但是久无人住的空房,而且地上还留有一只洋油桶,是新的,并有一些没有烧完的柴草。显而易见,这火是有人放的,并非居民失慎。消防队员和警察分局责有攸归,不能不加紧调查了。不到半天,就调查明白,确是巡警教练所的人把锁扭开,进去放的火。他们赶快禀报给徐季桐。徐季桐第二天在司道官厅上,就把这真相公开了。说同志会放火的谣言,因而才不攻自破。” “怎么就与路广钟发生了干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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