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梦远首页史籍历史戏曲戏剧笔记杂录启蒙修身
外国文学总集选集诗文评论古典小说诗词歌赋先秦典籍诸子百家四库提要
国选文学 > 李劼人 > 大波 | 上页 下页
一二二


  “你也不想想,路子善现正当着巡警教练所总办,新兼四门总巡查。土地不开口,老虎敢吃人?不是总办支使,巡警教练所的警士焉敢出头犯法?甚至徐季桐尚不敢倡言是巡警教练所的人所为,也便可想而知了。”

  “这秘闻,是徐观察告诉你的吗?”

  “不!是警察分局委员,我旧日的僚属,特特来向我说的。”

  郝达三点头说道:“这确是有价值的秘闻,但是十五那天,老赵把伯英他们业已上了绑,为何又未狠一下把他们杀了呢?你可知道这内中缘故吗?”

  “据我所闻,是盐运使杨彦如这位智多星献的计,即是先临之以威,而后示之以德。要伯英他们不再倔强,俯首就范而已。莫非这其间也有所谓秘闻吗?”

  “不算秘闻,知道人已经不少了。大约还未传到你的耳中。”

  “也许是的。我这一晌很少应酬,仅只到孟总办公馆走走……请你谈一谈你这不算秘闻的秘闻。”

  “是这样的。老赵那天已把全城文武大员邀到院上,伯英他们上绑后,便请众人签名认可。却没有料到将军玉昆先开了口,他问老赵:‘这班人都是在籍绅士,并非寻常百姓,他们争路,只是由于政见不合,与谋反叛逆迥异。季翁要杀他们,可曾请过圣旨?’老赵说:‘出奏过了,尚未奉到朱批。’将军说:‘既然没有批回,可见朝廷是郑重其事的,我们当臣子的人,那就不宜轻举妄动,还是应该请旨定夺为是。’老赵碰了钉子,只好说时机危迫,为大臣的原可权宜从事。但将军仍然不同意说:‘现在不是用兵之际,责任太大,安能孟浪杀人?’说完,竟与都统奎焕联袂告辞而去。四司二道看见将军如此,据说,提学使刘嘉琛、劝业道胡嗣芬、巡警道徐樾三人首先就表示玉将军理由充分,他们完全赞成还是请旨定夺的好,因而不肯签名认可。当场签名认可的,是布政使尹良,盐运使杨嘉绅……”他说到这里,又把葛寰中看了一眼,稍为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了下去:“毕竟反对的人多一些,又有将军、都统两个旗籍大员在内。因此,老赵才狠不下去,自行转圜,把伯英他们全体松了绑的。”

  葛寰中扳着指头道:“四司里面,有了布政使、盐运使、提学使,然何没有提法使呢?”

  “周孝怀吗?……嗯!是你的老上司,又提拔过你的,不提了吧!”

  “何妨提一下哩。西哲有言: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设若周法司有什么不对地方,我断不因为我的老上司提拔过我就袒护他。不!绝对不!我这个人只论是非,不讲恩怨的。你只管说,用不着顾虑。”

  郝达三迟疑了一下,才徐徐说道:“周孝怀原来是这样一种人!据说,当场他倒和刘提学三人一样,没有签名认可。但是梓青、慕鲁、表方等人已经上了绑,他还承奉老赵之命,再三打电话把伯英邀到院上去。伯英本不至于身陷缧绁的,因为相信他是好朋友,相信他担保说没有危险,才跑了去。一去,不但当了阶下囚,还背上一个罪魁祸首的名色。所以无论如何说法,周孝怀这个人委实没有以前正派了!”

  他又把坐在炕床上手的老朋友,并且是平生最为钦佩的老朋友,瞟了一眼。觉得老朋友仅只两眉微蹙,脸上并无愠恼之色。因又继续说了下去:“外间对他的舆论还更坏哩。甚至说诱捕梓青等人,全是他出的主意。大家说,他自从升署提法使以后,就变了一个人,油滑取巧,各方讨好,你和他关系不同,最近可曾听他说过些什么?”

  “我先问你一句。刚才所说的这个秘闻,到底从哪里听来的,可不可靠?”

  “是颜雍耆的太翁伯勤先生告诉我的。十分可靠不见得,七八分或者……”

  “周大人那里,我许久没去了,现在还不好证实颜伯勤的话到底有几分可靠,或者完全不可靠,我只能把我在孟观察处听来的谈一谈。有一些同颜伯勤所说的倒能吻合,比方说,赞成季帅逮人,赞成季帅采取强硬手段来严重对付股东会与同志会诸人的,确乎有藩台尹惺吾、盐运使杨彦如两位宪台。但也有一些同颜伯勤所说,以及同外间所传,就大相径庭。首先,将军玉昆拒绝签名那回事,他就完全没有提说。假若真有这事,官场中还有不传遍之理?哪里会只有你们知道,连与督院关系那样亲密的孟观察,都毫无所闻?再说到周大人出主意,外间好多人还牵扯到王寅伯、饶介卿诸位观察大人,好像说,季帅身边的军师,就只周善培、王、饶风藻,外搭一个田征葵而已。其实,据孟观察细剖起来,真正称得赵季帅军师的,内边只有一位四少大人,外边只有一位杨彦如宪台,其余诸人,随声附和,添盐搭醋,则有之;要说能替他出主意,能左右他,倒未必有此本事。”

  “既然杨嘉绅在给他运筹帷幄,你怎么又说他这回的举措瘟透顶了呢?难道绰号活吴用的杨嘉绅,原来名不符实,才是个活蒋干吗?”

  “不然!据我所闻,杨彦如给他划的策,本叫他盘马弯弓、持满不发,等伯英、梓青听命之后,便自行转圜的。却不料季帅偏偏三心二意,没有定盘星,尹藩台向他说什么,他也听,田征葵向他说什么,他也听;甚至连路子善的鬼话,比如联升巷放火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他也点了头。当然,更没有料到伯英他们才被拘捕,风声就传遍全城,百姓们就奔去要人;更没料到衙门里打死几个人,城外的民团与同志会就公然动起武来。越闹越糟,季帅越是手忙脚乱,下不了台。比如说,城外冲突了一下,既把民团与同志会打跑了,为何还把四城门紧紧关闭,弄得人心惶惶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各人抽各人的烟。

  好半晌,郝达三才捧着水烟袋,抖着二郎腿,问道:“寰中,你看老赵将怎样来收拾眼前这个局面?总不能糊里糊涂,长此下去吧!”

  “他第二次的告示,你可看见过?”

  “街上张贴的没去看,登载《成都日报》上的,倒看过了。”

  “那么,你当然懂得季帅要怎样来收拾这个局面的。”

  “我不懂。我只觉得他一味强词夺理。黄澜生已经说过,他并未奉过什么上谕,他偏咬着牙巴说奉有密旨。你说气不气人?”

  “你不能这样一笔抹杀。他那告示还是有些道理,也说出了他今后的办法,你们绅士们若是要同他打官司,他这篇告示倒不可不仔细研究。”

  “噢!还这么深刻吗?”

  郝达三赓即大声叫高贵到上房去,把昨天的《成都日报》找来。

  葛寰中道:“告诉你,季帅现在是把一桩事情分成两橛,一橛是说争路,他认为正当;一橛是说造反,当然就不应该。正当的,他赞成;不应该的,他便要干涉。你说他强词夺理吗?但是有两件事,偏偏又被他抓住了。说来也太巧,十五那天,伯英、梓青等才被邀请到院上,本没有说是拘捕,为什么全城百姓登时就晓得了?一下就成千上万涌进衙门去要人?要说完全没有人布置、支使,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这是一;还有,就在当天夜里,河下便漂流出几百块木牌,叫同志会速起自保……真的,真有这种木牌,不特水上警察捞获了几块,就连我们机器工厂也捞到一块,曾送到孟观察公馆,我亲眼看见过。并且为什么第二天夜晚,百里内外的民团、同志会,就都拿起兵器,到成都来围城?这中间,又是谁传的消息,下的命令?总不能说是季帅自买自卖吧?这两件意外事情,不管你们如何辩解,总之,是被季帅抓住了。好啦!《成都日报》来啰,你仔细看吧!”


国选文学(gx.hkzww.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