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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国人民 一、南方与北方(1)


  研究任何一时代的文学或任何一时代的历史,其最终和最高之努力,往往用于觅取对该时代之“人物”的精详了解。因为文学创作和历史事迹之幕后,一定有“人物”,此等人物及其行事毕竟最使吾人感到兴趣。当吾人想起马可·奥理略(Marcus Aurelius)或卢西安(Lucian),便知适当罗马衰落时期。又或想起弗朗索瓦·维永(Francois Villon)便知适当中古世纪。想起一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马上感觉到那个时代很熟悉,也很明了。像“十八世纪”那样的名称,还不如称为“约翰逊(Johnson)时代”来得有意义。因为只稍提醒约翰逊的一生行事:他常出入的伦敦四法学院怎样,他常与交谈的友侪怎样,整个时代便觉得生动而充实起来了。设使有与约翰逊同时代而文名不足道之一人物,或一普通伦敦市民,其一生行事也许有同样足资吾人矜式者,然一普通伦敦市民终不足引起吾人之兴趣,因为同一时代的普通人并无二致。普通人不论喝烧酒,或利普顿红茶,都只算是社会上无足轻重之偶发事件,毫无特色可言,因为他们是普通人。

  若为约翰逊,则他的抽烟和时常出入伦敦四法学院,倒也是于历史上具有重要价值的史料。伟人的精神用一种特具方法反映于当时社会环境而垂其影响于吾人。他们的优越天才,能影响他所接触之事物,亦能接受此等事物之影响。他们受所读书本之影响,亦受所与交际之妇人的影响。若令较为低能的人物与之易地而处,则不会有什么特征可以发现。是以在伟人的生命中,生活着整个时代的生命。他们吸收一切所可吸收之事物,而反射以最优美最有力之敏感。

  可是论及一个国家,便不可忽略一般人。古代希腊并非人人都是索福克勒斯(Sophocles),而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也不可能到处都是培根(Bacon)和莎士比亚。谈论希腊只想到索福克勒斯、伯里克利斯(Pericles)和阿斯佩西亚(Aspasia),就会弄错雅典人之面貌。吾人尚须附带看一看索福克勒斯的儿子,他曾控诉乃父无力理家;还有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品格,他并不全然爱美,也没有一心一意地追求真理;而是终日酗酒、狂饮暴食、与人争吵不休,且见钱眼开、反复无常,与一般雅典人民无异。说不定反复无常的雅典人,有助于吾人了解雅典共和邦所以颠覆之理,适如伯里克利斯与阿斯佩西亚有助于吾人了解雅典人之所以伟大。倘个别地看,他们毫无价值,但整体地看,他们影响国事之趋向则至为巨大。在过去的时代里,他们可能是难以改造的,但在当今的国家中,普通人可是一直与我们相处在一起的。

  但是谁为普通人民?而普通人民又是怎样一个形象?所谓“中国人民”,在吾人心中,不过为一笼统的抽象观念。撇开文化的统一性不讲——文化是把中国人民结合为一个民族整体之基本要素。南方中国人民在其脾气上、体格上、习惯上,大抵异于北方人民,适如欧洲地中海沿岸居民之异于北欧民族。幸而在中国文化之轨迹内,祇有省域观念之存在,而未有种族观念之抬头,因而在专制帝政统治下,赓续数世纪之久,得以相安无事。共同的历史传统和书写文字,以至为简单的方法,解决了中国语言统一上之困难。中国文化之融合性,因能经数世纪之渐进的安静播植,而同化比较温顺之土著民族。这替中国建立下“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友爱精神,虽欧洲今日犹求之而不得者。就是口说的语言所显现之困难,亦不如今日欧洲分歧错杂之甚。一个满洲籍人倘旅经西南边境如云南者,虽略费麻烦,仍可使其意思表达而为人所懂。语言的技巧在中国使其拓植事业逐渐扩展,其大部盖获助于书写之文字——中国统一明显可见的表征。

  此种文化上之同化力,有时令吾人忘却中国内部尚有种族歧异、血统歧异之存在。仔细观察,则抽象的“中国人民”意识消逝,而浮现出一种族不同之印象。他们的态度、脾气、理解各各不同。显然有迹可寻。假使吾们用一个南方籍贯的指挥官去驾驭北方籍贯的军队,吾们就会突然发觉其中的差异。因为一方面,吾们有北方人民,他们服习于简单之思想与艰苦之生活,个子结实高大,筋强力壮,性格诚恳而忙急,喜啖大葱,不辞其臭,爱滑稽,常有天真烂漫之态,他们在各方面是近于蒙古族的,而且,脑筋比聚居于上海附近之人民来得保守,因之他们对于种族意识之衰颓,如不甚关心者。他们便是河南拳匪、山东大盗,以及篡争皇位之武人的生产者。此辈供给中国历代皇朝以不少材料,使中国许多旧小说之描写战争与侠义者均得应用其人物。

  循扬子江而至东南海岸,情景便迥然不同,其人民生活之典型大异。他们习于安逸,文质彬彬,巧作诈伪,智力发达而体格衰退,爱好幽雅韵事,静而少动。男子则润泽而矮小,妇女则苗条而纤弱。燕窝莲子,玉碗金杯,烹调极滋味之美,饮食享丰沃之乐,懋迁有无,则精明伶俐,执戟荷戈,则退缩不前,诗文优美,具天赋之长才,临敌不斗,呼妈妈而踣仆。当清廷末季,中国方屏息于鞑靼民族盘据之下,挟其诗文美艺渡江而入仕者,固多江南望族之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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