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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选文学 > 郑振铎 > 中国俗文学史 | 上页 下页
第六章 变文 二


  在没有找到“变文”这个正确的名称之前,我们对于这个“文体”是有了种种的臆测的称谓的。

  我们知道它们是被歌唱的,且所唱的又大致都是关于故事,故有的学者便直称之曰:

  “佛曲”

  但这和唐代流行的“佛曲”有了很可混淆的机会。有少数的人,竟把“变文”和唐代“佛曲”混作一谈。但这实在是很不对的。她们之间有着极大的区别。“佛曲”是梵歌,是宗教的赞曲,但“变文”却是一种崭新的不同的成就更为伟大的文体。

  把“变文”称为“佛曲”是毫无根据的。

  我们又知道她们是大部分演述佛经的故事的;甚至,像《维摩诘经变文》之类,她们是先引一段“经文”,然后再加以阐发和描状的。所以,有的人便称之曰:

  “俗文”

  所谓“俗文”之称,大约是指其将“佛经”通俗化了的意思。

  但这也是毫无根据的,今所见到的“变文”,没有一卷是写作“俗文”的,除了从前北平图书馆的目录上如此云云地记录着。

  北平图书馆,北京图书馆的旧称,馆址在北京西城文津街,即今天的国家图书馆古籍馆。

  亦有称之曰:

  “唱文”

  在巴黎所藏的《维摩诘经变文》,凡五卷,目录(《伯希和目录》)上均作:

  《维摩唱文》残卷(这五卷,号码是一个P.2873)

  同时,《伯希和目录》上,又有

  《法华经唱文》一卷(P.2305)

  不知原名是否如此?伦敦博物院所藏,有:

  《维摩唱文纲领》一卷(S.3113)

  或者“变文”在当时说不定也被称为“唱文”。

  或有称之曰:

  “讲唱文”

  这个名称,只见一例,即伦敦博物院所藏的一卷:

  《温室经讲唱押座文》。

  恐怕,所谓“讲唱押座文”,只是当时写者或作者随手拈来的一个名称吧。

  其他,尚有人称之曰:

  “押座文”

  或称之曰:

  “缘起”

  的。称“押座文”的,颇多,像:

  《维摩押座文》(S.1441)

  《降魔变押座文》(P.2187)

  《破魔变押座文》(P.2187)

  上举的《温室经讲唱押座文》也是其一。但我们要注意的,在“押座文”之上,还有一个“变”字。(“变文”或简称为“变”)。所谓“押座文”实在并不是“变文”的本身的别一名称;所谓“押座文”,大约便是“变文”的引端或“入话”之意。

  “缘起”也许也便是“人话”之类的东西吧。但也许竟是“变文”的别一称谓。以“缘起”为名的变文凡三见:

  一、《丑女缘起》(P.3248)
  二、《大目录缘起》(P.2193)
  三、《善财人法界缘起抄卷四》(P.?)

  在这三卷里,只有第一卷,我们是读到的。中有“上来所谓丑变”之语,可见其名称仍当是“丑女变文”。在这里,把“缘起”作为“变文”的别名,当不会十分的错误。

  但就今日所发现的文卷来看,以“变文”为名的,实在是最多。例如:

  一、《降魔变文》(胡适之藏)
  二、《舜子至孝变文》(P.2721)
  三、《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P.1319,又S.?)
  四、《八相成道变》(北平图书馆藏)

  凡有新发现,大抵皆足证明“变文”之称为最普遍。

  且也还有别的旁证,足为我们的这个讨论的根据。

  《太平广记》(卷二百五十一)里,记载着张祜和白居易的一段故事:

  “祜亦尝记得舍人《目连变》。”白曰:“何也?”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非《目连变》何邪?”(出王定保《摭言》)。

  张祜所谓“目连变”,也许指的便是我们所知道的《目连变文》吧?

  在唐代,有所谓“变相”的,即将佛经的故事,绘在佛舍壁上的东西。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之甚详。吴道子便是一位最善绘“地狱变”(“变相”也简称为“变”)的大画家。

  《历代名画记》中国第一部画史专著。唐代张彦远著。全书十卷。前三卷阐述绘画的发展和绘画理论等,几乎涉及当时绘画的整个领域。后七卷收入370余位画家的小传。

  像没有一个寺院的壁上没有“变相”一样,大约,在唐代,许多寺院里,也都在讲唱着“变文”吧。

  唐赵磷《因话录》(卷四)有一段描写寺庙里说故事的记载,最值得我们的注意:

  有文淑僧者,公为聚众谭说,假托经论。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不逞之徒,转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拜,呼为和尚教坊。效其声调,以为歌曲。其氓庶易诱。释徒苟知真理,及文义稍精,亦甚嗤鄙之。近日庸僧,以名系功道使,不惧台省。府县以士流好窥其所为,视衣冠过于仇雠。而淑僧最甚。前后杖背,流在边地数矣。

  赵磷根本上看不惯这种“聚众谭说,假托经论”之事;也极“嗤鄙”其文辞。

  《卢氏杂说》(《太平广记》卷二百四引)云:

  文宗善吹小管。时法师文溆为入内大德。一日,得罪,流之。弟子入内收拾院中籍入家具籍,犹作法师讲声。上采其声为曲子,号《文溆子》。

  《卢氏杂说》,史料笔记著作,唐代卢言撰,作者生平不详。

  这一段话,和《因话录》的一段,对读起来,可知文溆即文淑。《乐府杂录》云:

  长庆中,俗讲僧文叙,善吟经,其声宛畅,感动里人。

  所谓“俗讲僧”,当即是讲唱“变文”的和尚吧。为了变文中唱的成分颇多,故被文宗(或愚夫冶妇,如《因话录》所说)“采入其声为曲子”。(或效其声调,以为歌曲。)

  像“变相”一样,所谓“变文”之“变”,当是指“变更”了佛经的本文而成为“俗讲”之意。(变相是,变“佛经”为图相之意。)后来“变文”成了一个“专称”,便不限定是敷演佛经之故事了。(或简称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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