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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警世通言》


  冯梦龙纂辑 天启甲子(四年)刻本

  《警世通言》亦为冯梦龙所纂辑,凡四十卷,收话本四十种。天启的原刻本,今未之见。今所见者有藏于日本的所谓“尾州本”。此“尾州本”我们也有传钞本可见。此外,尚有三桂堂王振华刻本,原书未见,其目录则载于日本的《舶载书目》中。三桂堂王振华刻本之前,有着:

  自昔博洽鸿儒,兼采稗官野史,而通俗演义一种,尤便于下里之耳目;奈射利者而取淫词,大伤雅道。本坊耻之。兹刻出自平平问(“问”似当作“阁”)主人手授,非警世劝俗之语,不敢滥入。庶几木铎老人之遗意,或亦士君子有不弃也。

  三桂堂王振华谨识

  的题语。(见盐谷温氏《论明之小说“三言”及其他》引《舶载书目》)尚有一篇豫章无碍居士的序,无碍居士序,尾州本无。此序当为原本《警世》之所有,惟就其目录(见《舶载书目》)观之,三桂堂本似当更后于尾州本。或者三桂堂本乃是清代的翻刻本也说不定。在三桂堂本的目录上看来,其内容与“尾州本”似无多大的不同,惟有两个地方与尾州本殊异。第一,尾州本的第二十四卷为《玉堂春落难逢夫》,而三桂堂本的目录,则为《卓文君慧眼识相如》。第二,尾州本的第四十卷为《旌阳宫铁树镇妖》,而三桂堂本的目录则为《叶法师符石镇妖》。这两个地方的不同,也许便可证明三桂堂本的较尾州本为后。因为《卓文君慧眼识相如》一段话本,在尾州本上是被引作第六卷《俞仲举题诗遇上皇》的“入话”。断没有既引为“入话”,而复析出另作一回的。这当然是翻刻者见原刻本上的《玉堂春落难逢夫》已经散佚,(或篇幅过多,翻刻费事。)便析出原来其本身便是一篇话本的“入话”《卓文君慧眼识相如》(此话本见《清平山堂所刻话本》)来,作为翻刻本的第二十四卷,以补《玉堂春落难逢夫》之缺。又《旌阳宫铁树镇妖》一卷,其篇幅也极长;其被更换为《叶法师符石镇妖》当亦为此故罢。

  惟尾州本的刻印,也不甚精,其中且有错题卷数的地方。(因我确知其有一处,但可惜原本不在手边,已忘记其为第几卷了,似为重出一个第二十几卷,而缺了一个第三十九卷,其实内容并没有缺失。)似此看来,则尾州本大概也未必便是原刻本罢。

  在尾州本的《警世通言》中,有好些很可珍贵的参考资料,即往往于本文的题下,别注着旧来的名目;象这样标注着的,有:

  第八卷 崔待诏生死冤家(原注:宋人小说,题作《碾玉观音》)

  第十四卷 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原注:宋人小说,旧名《西山一窟鬼》)

  第十九卷 崔衙内白鹞招妖(原注:古本作《定山三怪》,又云:《新罗白鹞》)

  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原注:旧名《金鳗记》)

  第二十三卷 乐小舍拚生觅喜顺(原注:一名《喜乐和顺记》)

  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原注:与旧刻《王公子夺志记》不同)

  共六卷。这可见,当时这些话本都是单行别刻,各具一名的。但应该这样题着的也还有,编者却并不一一的注出,例如,《万秀娘仇报山亭儿》原有《山亭儿》之名,《蒋淑真刎颈鸳鸯会》,《清平山堂》作《刎颈鸳鸯会》等等。或者冯氏之注原名本来是很随便的;有的时候便偶然的注出,有的时候便疏忽了不注出,完全是凭心任意的,并不是曾定下一个例,非注出来不可。在我们今日看来,应该注明来历或出处的恐怕更还有不少呢。

  就《通言》的四十卷的内容看来,确知其为宋人之作者,大约有左列的几篇:

  (一)第四卷 拗相公饮恨半山堂(《京本通俗小说》作《拗相公》)

  (二)第七卷 陈可常端阳仙化(《京本通俗小说》作《菩萨蛮》)

  (三)第八卷 崔待诏生死冤家(原题作《碾玉观音》)

  (四)第十二卷 范鳅儿双镜重圆(即宋人话本《冯玉梅团圆》)

  (五)第十四卷 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即《西山一窟鬼》)

  (六)第十六卷 小夫人金钱赠年少(即《志诚张主管》)

  (七)第十九卷 崔衙内白鹞招妖(即《定山三怪》)

  (八)第三十七卷 万秀娘仇报山亭儿(即《山亭儿》)

  (九)第三十八卷 蒋淑真刎颈鸳鸯会(即《刎颈鸳鸯会》,见《清平山堂》)

  这九种话本之可证知其为宋人作品的理由都已在上文说过。最前面的六卷,皆为《京本通俗小说》中之所有者。《定山三怪》一卷,亦为缪氏因其“破碎不全”而弃去未刻者。而《山亭儿》一卷,则见于《也是园书目》中,钱曾列之于“宋人词话”一类中者。但《通言》中的宋人以及元人作品似决不止这九种。更有几种,就其风格内容及著作的口气而论,似亦可定其为宋元人所作。这几种的名目是:

  (一)第十卷《钱舍人题诗燕子楼》。这篇文中有“当周显德之末,天水真人承运而兴,整顿朝纲,经营礼法。顾视而妖氛寝灭,指挥而宇宙廓清。至皇宋二叶之时,四海无犬吠之警”云云。似当为宋人的口气。但其题材,殊为可异。这一篇作品,完全不是平话体,除了头上的“话说大唐自政治大圣大孝皇帝谥法太宗开基之后”云云的几句开场白外,全为传奇文,与张鷟的《游仙窟》以及瞿祐、李昌祺诸人所作的东西并无差别。将这一篇东西无端插入话本集的《通言》中似颇可异。也许当时对于这些话本及传奇,区别得并不甚严。故《清平山堂》中亦收入类此的作品,而《燕居笔记》之类的闲书杂志,也兼采及他们而无所区别。

  (二)第十三卷《三现身包龙图断冤》。这一卷叙包拯断明孙押司被妻及其情人所谋害的案件事;观其风格之圆融浑厚,流转无碍,与《错斩崔宁》诸作若出一手。又其开端便写着道:“话说大宋元祐年间,一个太常大卿,姓陈名亚,因打章子厚不中,除做江东留守安抚使,兼知建康府”云云也明为宋人的口吻。当为宋人所作无疑。果尔,则“包龙图,日间断人,夜间断鬼”之说,在宋代便己流传于世的了。

  (三)第二十卷《计押番金鳗产祸》。这一卷叙计安因误杀了一条金鳗,害得合家惨亡事。观其风格,显然为宋代的“公案传奇”之一。(开端亦有“话说大宋徽宗朝有个官人,姓什名安,在北司官厅下做个押番”云云。)

  (四)第二十七卷《假神仙大闹华光庙》。这一卷叙魏生遇伪吕仙及伪何仙姑事。开头有“话说故宋时,杭州普济桥,有个宝山院。乃嘉泰中所建,又名华光庙”云云,当为元人所作,其文章风格,离宋人尚未甚远。

  (五)第三十卷《金明池吴清逢爱爱》。这一卷叙吴清逢女鬼爱爱,终借其力,得成另一人世姻缘事。说鬼谈怪,大似《定山三怪》诸作。且其风格亦近宋人。或为宋元人之作,也说不定。

  (六)第三十三卷《乔彦傑一妾破家》。这一卷叙乔俊因娶一妾周氏而致家破人亡事。开头有“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云云,大是元人的口气。

  (七)第三十六卷《皁角林大王假形》。这一卷叙宋新会知县赵再理因烧毁了皁角林大王庙,去官归家时,却被皁角林大王冒了形貌,先行归去。家中见有二个赵知县,分别不出。告到当官,真的赵知县却被充军远去。后赖九子母娘娘力,灭了假的赵知县,合家团圆事。开头有“却说大宋宣和年间,有个官人,姓赵名再理,东京人氏”云云,风格也大似宋人之作。或也为宋代的话本之一吧。

  (八)第三十九卷《福禄寿三星度世》。这一卷叙刘本道被寿星座下的鹿、龟、鹤三物所戏弄,后乃为寿星所度,随之而升天事。这篇话本,叙述描写,饶有真朴自然之意,毫无故意做作之态;大似《定山三怪》、《西山一窟鬼》诸作。且开头有“这大宋第三帝主,乃是真宗皇帝,景德四年,秋八月中。这个官人,水乡为活,捕鱼为生”云云。当是宋人所作无疑。

  那末,在这篇话本中,有确然可知其为宋人之作无疑者,如第十三卷,第二十卷,第三十九卷等篇都是;有知其当为元人之作者,如第二十七卷是;其他第十,第三十,第三十三,第三十六等四卷,则甚类宋元间作品,却因无甚确证,尚未敢决定。至于确然知其为明代之作者,则比较得更多,且更容易指出。不仅在风格及题材上可以知道,即其叙述也随时可以使我们明白其为明代之作。这些确然可知的明代作品,《通言》中有如下列的几篇:

  (一)第十一卷 苏知县罗衫再合(叙述明初永乐年间苏云、苏雨兄弟事)

  (二)第十七卷 钝秀才一朝交泰(文中有“话说国朝天顺年间”云云)

  (三)第十八卷 老门生三世报恩(文中有“闲话休提,却说国朝正统年间”云云)

  (四)第二十一卷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文中有“因遭胡元之乱”云云,当然是明人之作)

  (五)第二十二卷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开头有“话说正德年间”云云)

  (六)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开头有“话说正德年间”云云)

  (七)第二十六卷 唐解元一笑姻缘(叙述明代诗人唐寅事)

  (八)第三十一卷 赵春儿重旺曹家庄(官制地名皆为明代的)

  (九)第三十二卷 杜十娘怒沈百宝箱(文中有“当先洪武爷扫荡胡尘”云云)

  (十)第三十四卷 王娇鸾百年长恨(文中有“此事非唐非宋,出在国朝天顺初年”云云)

  (十一)第三十五卷 况太守断死孩儿(叙述明代况钟审明奇案事)

  此外尚余十三卷,其时代都不甚可考,但若说他们大约都是明代的作品,除了其中极少数的几篇之外,总不会是与事实相差甚远的罢。例如,下面的几篇:

  (一)第五卷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文中有“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云云,“江南”非明代之地名,此篇似为元人作)

  (二)第六卷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其入话用的是司马相如卓文君的故事;此故事的本文,原是独立的一篇话本,名《风月瑞香亭》,见《清平山堂》。其被引用作入话,当是明代中叶后的事)

  (三)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全为明末的作风,开端有“话说元朝大顺年间”云云,亦似明人的语气)

  (四)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清平山堂》所收宋人话本《西湖三塔记》亦叙此事,但其故事内容却极为原始。此当系明末人之作)

  (五)第四十卷 旌阳宫铁树镇妖(此书有明刻单行本,题明竹溪散人邓氏编,名《铁树记》,文字几乎全同。清代亦有翻刊本,改名《真君全传》)

  这五篇也灼然可知其为明代人的作品。余如第一卷《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第二卷《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第三卷《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第九卷《李谪仙醉草吓蛮书》,第十五卷《金令史美婢酬秀童》,第二十三卷《乐小舍拚生觅偶》等六篇,就其风格而论,也皆可知其大约为明代之作。惟第二十九卷《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一篇,与第十卷《钱舍人题诗燕子楼》的格调全同,除了开头的“话说西洛有一才子姓张名浩,字巨源”及七言诗四句的引起类似平话体外,全篇皆为文言,实是一篇传奇文。这一篇的时代,比较的使我们迷惑。但似乎也不能在元代以上。象《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一类的传奇文,明代是产生得很不少的。

  警世通官序

  野史尽真乎?曰:“不必也;”尽赝乎?曰:“不必也。”然则去其赝而存其真乎?曰:“不必也。”……村夫稚子,里妇估儿,以甲是乙非为喜怒,以前因后果为劝惩,以道听途说为学问,而通俗演义一种遂足以佐经书史传之穷。……奏雅,顾其旨何如耳。人不必有其事,事不必丽其人。其真者可以补金匮石室之遗,而赝者亦必有一番激扬劝诱,悲歌慷慨之意。事真而理不赝,即事赝而理亦真。不害于风化,不谬于圣贤,不戾于诗书经史,若此者,其可废乎?里中儿代庖而创其指,不呼痛。或怪之。曰:吾顷从玄妙观听说《三国志》来。关云长刮骨疗毒,且谈笑自若。我何痛为!”夫能使里中儿顿有刮骨疗毒之勇,推此说孝而孝,说忠而忠,说节义而节义。触性性通,触情情出。视彼切磋之彦,貌而不情,博雅之儒,文而丧质,所得竟未知孰赝而孰真也。陇西茂苑野史氏家藏小说甚富,有意矫正风化。故择其事真而理不赝,即事赝而理未尝不真者,授之贾人,凡若干种。其亦通德类情之一助乎?余因援笔而弁冕其首云。天启甲子豫章无碍居士题

  (此序前半,并非全文,中多缺逸,因系从他文所节引者录入之故。他日见到原序全文时,当再为补录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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