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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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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钞》 黄庭坚,字鲁直,分宁人,游灊皖山谷寺石牛洞,乐其胜,自号山谷老人。天下因称“山谷”,以配东坡。过涪,又号涪翁。第进士。历知太和。哲宗召为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起居舍人。除秘书丞,国史编修官。绍圣间,出知宣鄂。章蔡论《实录》多诬。责问,条对不屈,贬涪州别驾,安置黔州。即日上道,投床大鼾。人以是贤之。徽宗起监鄂州税。历知舒州、丏郡,得太平州,旋罢。尝忤赵挺之。及相,嗾除名,编管宜州。卒,年六十一。 宋初,诗承唐馀,至苏梅欧阳,变以大雅。然各极其天才笔力,非必锻炼勤苦而成也。庭坚出而荟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为宋诗家宗祖。江西诗派皆师承之,史称自黔州以后,句法尤高,实天下之奇作,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非规模唐调者所能梦见也。惟本领为禅学,不免苏门习气,是用为病耳。 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 国初诗人,如潘阆、魏野,规规晚唐格调,寸步不敢走作。杨刘则又专为昆体……苏(舜钦)梅(圣俞)二子,稍变以平淡豪俊,而和之者尚寡。至六一,坡公,巍然为大家数,学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极其天才笔力之所至而已,非必锻炼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后出,荟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搜猎奇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本朝诗家宗祖,在禅学比得达磨,不易之论也。其内集诗尤善。…… 《瀛奎律髓》 老杜诗为唐诗之冠,黄陈(师道)诗为宋诗之冠。黄陈,学老杜者也。嗣黄陈而恢张悲壮者,陈简斋也;流动圆活者,吕居仁也;清劲洁雅者,曾茶山也。七言律,他人皆不敢望此六公矣。若五言律诗,则唐人之工者无数,宋人当以梅圣俞为第一,平淡者丰腴,舍是则又有陈后山耳。 《诗学》 江西诗派者,吕居仁当时所录,称江西宗派图。自黄庭坚而下,列陈师道……等凡二十五人,以为其源流皆出山谷也。夫山谷之诗,在宋代诚可为一大宗。然图中所列二十五人,惟后山可祧山谷。其他有诗传于后世者不过数人。……且图中(人)……非皆江西也;其所谓“江西”云者,以山谷江西人,从山谷一派者,故谓之江西诗派耳。由是言之,江西诗派可论者,又只有山谷、后山两家而已。 山谷出东坡之门,然而东坡独心折山谷之诗,数效其体。盖山谷虽脱胎于杜,顾其夭姿之高,笔力之雄,自辟庭户。实足配食子美(王渔洋语)。五七言古律皆工;七绝则千篇一体,稍乏风韵耳。自王荆公提倡杜诗,其时风气尚未大开。至山谷而杜之风始盛。山谷诗学源流,盖得自其父黄庶,及其外舅谢师厚;其父及其外舅皆学杜者也。(见《后山诗话》) 虽然,山谷之诗,非徒自诗中求之,观其论诗,足以知之矣。山谷尝谓“学者多不肯治经术及精读史书,乃纵酒以吟诗,故诗人致远则泥。必皆离此诸病,谩及之可也”。(见《山谷集》中与方蒙书)然则山谷教人为诗,在乎精研经史。是故于诗虽学杜,而能自成面目,由其读书之功也。后山曰:“山谷诗得法杜甫,学甫而不为者。”谓山谷之学之行过乎杜甫也。洪炎序其诗,称“其发源以治心修性为宗本,放而至于远声色,薄轩冕,极其致忧国忧民,忠义之气,隐然见于笔墨之外。凡句法置字,律令新新不穷。包曹、刘之波澜,兼陶、谢之宇量,可使子美分坐,太白却行。非若察察然如《新安》、《石壕》、《潼关》、《花门》、《秦中吟》、《乐游原》之什几于骂者可比”。观洪炎之语,亦后山所谓“学甫而不为者”也。况其孝友之行,追配古人,风节之高,老而弥劭。是故其诗可法,其人尤可法也。山谷断句最为人所称者,若“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论者谓其有克己复礼归仁之学。又其《江梅青松》诗云:“但使木根在,弃捐果何伤!”论者谓其师友相规,与植党者异。皆可称者也。 马端临曰:“山谷自黔州以后,句法允高,笔致放纵,实天下之奇作。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见《文献通考》)山谷亦自谓在黔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在字不到。及在僰道舟中观长年荡桨,群丁拨掉,乃觉稍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是则山谷晚年,谪官而后,其诗益进。今其集中年谱所编之诗录,正可按年求之;曰则读山谷诗者所当注意也。 胡适《国语文学史》 依我们用文学史的眼光看起来,苏、黄诗的好处,并不在那不调的音节,也不在那偏僻的用典。他们的好处正在我们上文说的“做诗如说话”。他们因为要“做诗如说话”,故不拘守向来的音调格律。他们又都是读书很多的人,同他们往来唱和的人也都是一时的博雅文人,他们又爱玩那和韵的玩意儿,故他们常有许多用典的诗有时还爱用很僻的典故,有时还爱押很险的韵。但这种诗并不是他们的长处。这种诗除了极少部分之外,并没有文学价值,并不配叫做诗,只书叫做“诗玩意儿”。与诗谜诗钟是同样的东西。黄庭坚诗里,这一类诗更多。……但苏轼、黄庭坚的好诗,却也不少。 《宋诗研究》 山谷诗浑厚天成,允推为北宋一大家。吕居仁作宗派图,奉为江西之祖。其序《夏均父集》,亦云:“近世惟豫章黄公,首变前作之弊,而后学者知所趋向,毕知业尽,左规右矩,庶几至于变化不测。”又刘后村……云云。(见前)此论虽是,但未免推许过当。山谷诗自是长于组练,短于转折,其于排奡高亢之处,则气象岸然,莫能攀跻;然细腻清远之境,则概乎未有。所以在当时已经有诋毁之者。如魏道辅云:“黄庭坚喜作诗,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故奇,而气乏浑厚。吾尝作诗题其编后,略云:‘端求古人遗,琢抉手不停,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盖谓是也。”又金王若虚云:“山谷之诗,有奇而无妙,有斩绝而无横放,铺张学问以为富,点化陈腐以为新;而浑然天成,如肺肝中流出者不足也。”虽是贬语,但山谷诗实在有使人不能满意的地方。…… 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序言云:唐自李杜之出,焜耀一世,后之言诗者,皆莫能及。至韩、柳、孟、郊、张籍诸人,激昂奋厉,终不能与前作者并。元和以后至国朝,歌诗之作或传,多依效旧文,未尽所趣。惟豫章始大而力振之,抑扬反复,尽兼众体。而后学者同作并和,虽体制或异,皆所传者一。余故录其姓字,以遗来者。《渔隐丛话》驳之云:“豫章自出机杼,别成一家,清新奇巧,是其所长;若言‘抑扬反复,尽兼众体’,则非也。元和至今,骚翁墨客,代不乏人。观其英词杰句,真能发明古人所不到处,卓然成立者甚众;若言‘多依旧文,未尽所趣’,又非也。……”持论极当。要之,山谷诗虽能冠冕一代,则效后学,但宗派图之作不免多事。……况二十五人诗,不尽是学山谷的,而亦不尽与山谷相同。…… ………… 又江西诗,论者每以谓出于“西昆”,而昔人尝有“自方回等一祖三宗之说兴,而西昆、西江二派,乃如冰炭不可复合”之论,好像深为可惜的意思。其实义山、山谷虽同出老杜,然而体例绝不相同,不容相混。盖山谷诗虽有时繁缛似义山,然格律峻整,用意溪刻,无论义山万不能到。而论者以其同学少陵,妄相比拟,颇为失当。王若虚云:“朱少章论江西诗律以谓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全之地。予谓用昆体工夫,必不能造老杜浑全,而至老杜之地者,亦无事乎昆体工夫。”虽是不满于江西的话,而江西未必渊源西昆,那已意在言外了。 东坡……山谷……一时并称苏黄。但山谷濡染既久,体例间有与东坡相近者,那实是无可讳饰的事。而后人乃以为苏长于文,黄长于诗。此论亦极不对。王若虚……《滹南诗话》中……说:“鲁直欲为东坡之迈往而不能,于是高谈句律,旁出样度,务以自立而相抗。然不免居其下也,彼其劳亦甚哉!向使无坡公压之,其措意未必至是。世以坡公之渡海为鲁直不幸;由明者观之,其不幸也旧矣。”……又云:“东坡理妙万物,气吞九州,纵横奔放,若游戏然,莫可测其端倪。鲁直区区持斤斧绳准之说,随其后而与之争,至谓未知句法。东坡而未知句法,世岂复有诗人?而渠所谓法者,果安出哉?”……又云:“王直方云‘东坡言鲁直诗高人数等,独步天下’。”余谓坡公决无是论;纵使有之,亦非诚意也。盖公尝跋鲁直诗云:“鲁直诗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餐尽废;然多食则动风发气,其许可果何如哉!”又云:“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金成铁之喻,世以为为名言。”以予观之,剽窃之黠者耳。鲁直好胜,而耻其出于前人,故为此强辞,而私立名字。夫既已出于前人,纵复加工,要不足贵。……又云:“古之诗人,虽趣尚不同,体制不一,要皆出于自得;至其辞达理顺,皆足以名家,何尝有以句法绳人者?鲁直开口论句法,此便是不及古人处;而门徒亲党,以衣钵相传,号称法嗣,岂诗之真理也哉?”……以上所说,攻击山谷,至于体无完肤,实是有伤忠厚之处。……作诗果然不宜讲论诗法,但山谷所论,未尝不中窍要。盖我人不幸而生于古人之后,胸中要说的话,大概都已经古人说过;于是不得不出以变化,务使陈言成为新意,然后古人之诗,无不能为我所用。此乃不得已的法子。但东坡诗体博大,才力有馀,似不必拘拘于诗法,而自有超然独到之处。山谷乃笑东坡为不懂句法,那无怪若虚的纷纷责难了! 但苏黄之间,在当时已经就有争端,互相阿附。不过到吕居仁作宗派图,宗山谷而不及东坡的时候,更为旗帜鲜明罢了。吴坰《五总志》云:“山谷老人自丱角能诗,至中年以后,句律超妙入神,于诗人有开辟之功,始受知于东坡先生,而名达夷夏。遂有苏黄之称。坡虽喜出我门下,然胸中似不能平也。故后之学者因生分别:师坡者萃于浙石,师谷者萃于江左。以余观之,云门盛于吴,林济盛于楚;云门老婆心切,接人易与,人人自得以为法;而于众中求脚根点地者,百无二三矣。林济喝棒分明,勘辩极峻,虽得法者少,往往崭然见头角。……噫!坡谷之道一也,特立法与嗣者不同耳。彼吴人指楚为江西之流,大非公论。”坰出山谷门下,所论自是明确。然未免言语之间,稍阿山谷。……又坰段所语,殊不可解;盖山谷为江西之祖,而师山谷者又岂能逃江西之名?岂当时紫薇宗派图之说,已经不为人所重。至以为诟病吗? 《瀛奎律髓》 呜呼,古今诗人,当以老杜、山谷、后山、简斋四家,为一祖三宗,馀可预配飨者有数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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