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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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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莽郎君黑夜逞蛮威 痴女儿深宵惊幻梦 却说邂仙馆听外房间客人呼唤,慌忙舍了王石颠、许铁仙二人,奔到外面。这天她本有一个双台,此时酒阑席散,客人已走去大半,还有四个人留着预备碰和。内中有一个四十左右年纪,滚圆脸儿,衔着一枝雪茄烟,歪在沙发椅上,便是今夜的东道主。邂仙馆与他是有过相好的,于是笑微微的走到他跟前道:“可是倪大人唤我么?” 倪大人道:“我没有唤你,是赵大人唤的。” 邂仙馆回头对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瘦削削的脸儿,留着两爿德国式髭须的人,笑了一笑道:“赵大人唤我则甚?” 赵大人笑道:“我也不曾唤你呢。” 邂仙馆十分疑惑,又见旁边两个客都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扮鬼脸,益觉诧异,便道:“魏大人、钱大人唤我没有?” 那一个胖些的接口道:“我我我没有唤你。” 还有那位钱大人也说:“我也没开过口。” 说着又噗哧一笑。邂仙馆便嬲着他问究竟是谁唤的,钱大人被他嬲不过了,只得说出是倪大人唤的。那倪大人听说,对钱大人瞅了一眼道:“如海又要口快了。” 原来这倪大人便是俊人,他自那日请了如海回去帮忙之后,许酬如海的一台酒,延隔多时,被如海足足催了十余次,今天才在邂仙馆院中摆双台请客。那魏大人便是魏文锦。还有那位赵大人,却是新官场中佼佼人物,叫做赵伯宣,乃是上海官银行的监督。此公也是个色中饿鬼,所以见了邂仙馆,便把一双馋眼,挤得一条线缝儿似的着她。当下邂仙馆听如海说出了是俊人唤她,便和俊人不依道:“倪大人为什么唤了我又说没唤,害得我跑来跑去,脚跟怪痛。” 俊人执住了她的手腕道:“脚痛便坐一会。” 说着把手向里一带,邂仙馆趁势扑入俊人怀中。俊人问她后房间是什么客人,讲了半天情话,大约是你那个小白脸的恩客罢。邂仙馆听说,啐了一口道:“你又要瞎说了,什么恩客爱客,方才后房间里,乃是两个报馆主笔。” 伯宣听说是报馆主笔,不觉吓了一跳,忙问是哪一家报馆主笔?他们可知道我在这里?邂仙馆道:“哪一家报馆我却不知,他所办的报名好似有一个新字头的,他们两个来了半天,论不定已在门帘缝中瞧见你们了。” 伯宣着急道:“糟了糟了,这新字头的一定是新闻报馆,这张报上的庄谐杂录,天天调侃我们官场人物,今天我在这里被他们瞧见,明儿报上准有新花样出现。老三既知他们来了,不该不早些告诉我们一声,那让我预先躲避。唉,该死,该死。” 说时连连顿足,邂仙馆见他如此着急,不知闹了什么祸事,吓得倚在俊人怀中,做声不得。俊人双手仍执着邂仙馆玉腕,对伯宣笑道:“老赵又发呆了,报馆主笔,又不是当朝御史,你怕他则甚!” 伯宣道:“你那里知道此中曲折。我并非怕报馆主笔,只因我自委任上海官银行监督以来,尚未满一月,凡事俱要检束,倘若有一两件放纵之处,被财政部知道,前程上岂非大有关碍。所以我近来办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嫖赌等情,很易招惹物议。今儿若非俊人兄请客,我也决不到这里来了。” 俊人听说,也不免代他担忧,便问邂仙馆,这两个报馆主笔可也是做你的?邂仙馆道:“不是,他两人原是一个洋行买办李四的朋友,那年李四请他们到这里来了一趟之后,他们便常来打白茶围,有时还带着新闻来,说我被什么报上说坏话,多谢他们替我更正,其实我并不看报,也不识字,究竟是真是假,都由他们说说罢了。这二人中,一个姓许的,为人尚规矩。还有一个姓王的,老奸巨猾,最不是个东西。据他说做主笔已做有十多年了,每次来时,至少要抽我们半两广膏。我们因他是个报馆主笔,不敢待慢他们。今儿他忽然要出卖总统起来,吃我驳回了才去。” 众人听说,都吃了一惊。如海口快,便道:“了不得!这人一定是招摇撞骗。目下北京临时政府成立未久,袁项城做临时大总统,并未有更调消息,缘何他们便在外面哄人运动呢?” 邂仙馆道:“不是这个总统,乃是花界总统呢。” 文锦正喝着茶,听她这句话,不觉噗哧一笑,口中的茶一半由鼻孔中喷将出来,一半呛入喉管内,嗽了半天,才讲得出一句话道:“我明白了。” 说毕,又笑将起来。众人都觉得好笑,争问文锦明白什么?文锦笑道:“这花界总统乃是花榜状元的别名,都由一班小报主笔挖空心思想出来,以图推广销路。那两个主笔,一定是小报主笔,这新字头的报也不是新闻报,大约是新花月报,闻得这张报上,近来正闹着花界选举呢。可怜伯宣兄担了半天虚惊,兄弟包你不致丢官便了。”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把众人都引得笑了。伯宣满脸紫涨,本待发作,因见调侃他的是魏文锦,自己觉得见了他便有些儿感触,只得假意附和着笑了一会。俊人知道文锦生平最爱取笑,倘若占了上风,便有三不罢四不休的脾气,非得给人说得顿口无言不止。今见伯宣隐忍,深恐文锦再凑上去,两下里认真起来,伤了和气,自己是主人翁,不能冷眼旁观,当下便插口道:“别多说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碰和罢。” 如海听说,在身畔摸出金表一瞧道:“这时候已有一点多钟了,还有几圈碰呢?我们叉四副算了一场和罢。” 众人都道使得,邂仙馆忙招呼做手们摆开面,四个人草草碰了一圈牌,给过头钱,各回公馆。如海也雇一部黄包车坐了回去。那时他家上下人等都已安歇,王氏婆媳与陈太太讲了一会闲话,也都上床安睡。邵氏血气正盛,不多时梦魂已入了华胥国境。李氏也迷迷糊糊,一只脚正待跨进睡乡的当儿,猛听得隔房一阵电铃声响,这只脚不由的又缩了回来,定一定神,暗想大约是这里少爷回来了。往日他深夜回家,都由车夫阿福开门。可巧这几天阿福告假回家去了,娘姨丫头们都睡在楼上。楼下虽有厨司阿四睡着,无如他是个聋子,一壁厢电铃震天价响,一壁厢兀自呼声大震。李氏听了半晌,见楼上楼下都是静悄悄,没个人答应开门,自己忍不住坐将起来,一抬腿把邵氏惊醒,忙问做甚么?李氏道:“你不听得电铃声响么!大约是这里少爷回来了,半天没人开门,我横竖没睡着,不如开了让他进来,免得露在外面着凉。” 邵氏道:“唉,你又要多事了,他家娘姨大姐多着呢。” 李氏道:“人虽多着,他们都睡在楼上,离这里远,一时听不着电铃声响。而且他们辛苦了一天,这时候正在好睡的当儿,我们既已听得,又何苦去惊动他们。况且我等又不是他们的真正主子,就和钱家也非亲非故,在这里白住了数月有余,天天吃粮不管事,虽然是他的厚意,究竟我们无功食禄,未免于心不安。照今儿这样现成的事儿,也不去凑一凑手脚,莫说被他家下人们背地里议论我等架子太大,便给他家主子知道了,也一定要瞧我们不起,说我们不中用呢。” 邵氏道:“又来了,那天你帮着松江娘姨扫地,被薛氏奶奶看见,当时这几句含讥带讽责备娘姨的话儿,暗中却是讽刺我们不中抬举,出身下贱,其实我们人虽贫穷,少的是银子,讲到身家,原是清清白白的。在自己家里,虽不能丰衣足食,那劳劳苦苦的日子,却还挨得过去,原不指望依人过活。不料革命起来,平空起了不少风波,我们苦的是家无男子,才随着陈太太来到这里。数月以来,吃喝他们,虽已不少,然而我等并不居心白扰,将来典质衣裳,免不得要归还他们的。这时候何苦奴颜婢膝,取悦于人,自己失了自己身分呢。还有那薛氏奶奶,面子上待我虽然十二分亲热,近来我在亲热中瞧出她还带着一种说不出话不出的神态,似乎满心厌恶我。不止厌恶我,还似乎处处提防我,把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只苦的我是个客,不能奈何我,所以装出那假惺惺的亲热,却是笑里藏刀,存心不善,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从没得罪于她,论不定言语之间,偶不经心,触了她的忌讳,料想也不致见嫉到这般地步。然而有钱人的脾气,是不容易猜测的。或者我们初来时,她把我们当作玩物,所以十分善待。至今积久生厌,亦未可知。我想城内自我们搬出至今,并不曾闹什么兵灾,我们不如拣一个好日子搬进城去,免得再沾他们的光了。” 李氏道:“搬回去原是正事,但你却不可说到那一层上去。这都是你多疑之过,莫说这里奶奶待人是阿弥陀佛的,便是他家少爷款待我们,岂不是也真心实意,体贴到十二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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