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梦远首页史籍历史戏曲戏剧笔记杂录启蒙修身
外国文学总集选集诗文评论古典小说诗词歌赋先秦典籍诸子百家四库提要
国选文学 > 现代文学 > 歇浦潮 | 上页 下页
六〇


  阿福笑道:“既然奶奶要我说,我便说说何妨。少爷果然讨了小老婆,房子委实租在华兴坊,那原是奶奶自己晓得的。”

  薛氏又问那女的是谁?阿福道:“奶奶难道还不知吗?”

  薛氏道:“自然知道,不过偏要你说。”

  阿福笑道:“这倒奇了,我又不是金口玉言,那边的奶奶,原是奶奶认识的,便是在先住在我家的王家奶奶,是不是?我阿福并没说谎。”

  薛氏听了,颇出意外,暗说奇了,不料这小寡妇嘴硬骨头酥,竟会给少爷做小,怪道她们搬入医院后,一去不来。当时住在我家,我因她为人还算知趣,少爷虽然有些馋痨,我却并未疑心她们竟会弄出把戏。照此看来,那老的跌伤,也是她们故意做出来的花巧,借此可以避开我的眼睛,到医院中去适意。我聪明一世,竟懵懂一时,被他们瞒过。料想陈太太早已知道,故而他亲家姆说什么新姨奶奶,她就挤眉做眼的阻止。但他们这件事,欺我太甚,我焉能放她安逸。随叫阿福退去,自己打点主意,在如海跟前,却不露半毫声色。又过几天,如海在家,忽然倪公馆着人请他去商议要事,那时恰值阿福有事打发开了,如海便雇坐野鸡车前去。阿福回来薛氏假说:“少爷命你到华兴坊接他。”

  阿福信以为真,正待拖车,薛氏叫他且慢,待我换了衣服,顺便拖我到火车站去接人。阿福并不怀疑,拖着薛氏,直奔火车站,路过华兴坊,薛氏命他停下,问他少爷借的房子在弄内第几家?阿福说了,薛氏令他在外等候,自己上前叩门。玲珠开门,问是找谁?薛氏道:“这里可是姓钱么?”

  玲珠回说正是姓钱。李氏在楼窗口望,见薛氏,怪声怪气说:“姨,这不是少奶奶么!”

  薛氏听说,一抬头道:“哦,原来是王家妈妈,你好着么?我今天特地来望望你来了。”

  李氏还未回言,邵氏也在窗口探出头来,见是薛氏,猛吃一惊,正要回避,已被薛氏看见,高声道:“嫂嫂,你一向身子可好?我记挂你什么似的,你怎的一想都不想起我,这几个月工夫,不到我家来望我一望呢?”

  邵氏道:“难得奶奶到此,请客堂里坐罢。”

  说着忙同李氏下楼。薛氏见了邵氏,满脸堆笑,挽住邵氏纤手道:“好嫂子,几月不见,益发长得一朵花儿似的。若非妈妈同在一起,几乎教我认不得了。”

  说罢又道:“哎哟,我错了,现在我们已是一家人了,怎好还用去年称呼,叫你嫂嫂,应该叫你妹妹了,是不是?”

  这句话羞得邵氏粉颈低垂,无言可答。薛氏笑道:“好妹妹,你为何不开口,我们都是过来人,你难道对着我还要装新娘子吗?快坐了,我们好谈谈。”

  李氏初见薛氏,只道她得了风声,到此使醋劲寻事的,所以心中很是不定,今见她对邵氏如此亲热,而且说话中似乎已知如海那件事,口口声声,并无恶意,不觉喜出望外,慌忙找茶碗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与薛氏。薛氏接了,笑道:“妈妈你老人家腿上好了,看你脸上很有光彩,想必近来身子纳福。”

  李氏道:“都靠奶奶的福,我那腿伤已好了许久咧。”

  薛氏道:

  “原来如此,我自那日你到医院中去后,心中十分牵记,只恨没个空儿到医院中来望你。不过在少爷口中,听说你伤势日渐平复,我才略为放心。后来闻说你们出了医院,我很奇怪,你们缘何一去不来,连信息都不给我一个,还道你们耽搁在我家时,说不定我粗心大意,有一两件得罪你们之处,以致招你们见怪,心中很为抱愧。不料却为着少爷娶妹妹作了二房,因此藏头露尾的。其实这原是一件绝好的事,我因自己年纪大了,虽然生过几个女儿,还没子息,谁不想传宗接代,我素来最恨的,便是那班妇女为着一点醋意上,误了丈夫的百年大事,因此屡次劝少爷娶个二房。不过少爷素有一种古怪脾气,你越教他做,他越不肯做。你越不教他做,他越要做。似乎男人作事,不该正大光明的,须要偷偷摸摸,才显得他是个能干脚色。

  他那时一口回绝说,决不愿意娶小。我为着这件事上,很同他闹了几次。因他枉为是个男子,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算是个人么。当时我虽然劝他娶小,但我心中未尝不虑及娶来之人,性情不知可与我相合。倘使将来三日两时淘气生事,也非家庭之福。但为着后代儿孙大事,也顾不得许多。如今有了妹妹,不但使我称心合意,而且求之不得。妹妹去年耽搁我家时,真所谓上和下睦,我家那班下人,至今还在牵记王家奶奶,若得你去做了他们的主子,怕不教他们欢天喜地么。兼之妹妹于女红针黹一道,无所不能,描鸾绣凤,件件都精,往常少爷夏天用的拖鞋,我自己不能绣花,务必央人代做,很为费事。如今有了妹妹,岂不便当许多,而且这几年,我因家务事,都要我一个人分派,千头万绪,把记性弄坏了,一来便要忘事。秀珍这丫头又一味的孩子气,不能替我分劳。得了妹妹,真是一个绝好帮手。只恨少爷不肯早些告诉我,不然这几个月来,不知能省却我多少心血呢。”

  李氏听她极口称赞邵氏,笑得口都合不拢来,嘻嘻的道:“奶奶的话,原是不错。不过少爷瞒着奶奶,也别有隐衷。一则免却气脑,二则,”

  薛氏不等她说完,勃然变色道:“妈妈说那里话,大凡妇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莫说少爷娶妹妹,这样一个于我有益的人,就使娶了个青楼中人,只知淫荡,不知治家的,我也不能向少爷寻什么气恼。我方才已经说过,妇女吃醋,最为可恶,难道我自己就肯犯这个毛病吗?”

  李氏吃她这顿抢白,满脸红涨,不敢做声。薛氏反露出笑容,向邵氏道:“妹妹这句话是不是?你同我相与许久,大约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想我可是这种人吗?”

  邵氏含羞带愧的答道:“奶奶见解极是,这都是我粗心之过。当时我因奶奶平日待我很好,这件事虽然是少爷主意,但我颇觉得对奶奶不住,因此没面目来给奶奶请安。讲到疑心奶奶有什么意见,无论奶奶不至于此,便是我等也决不能疑心奶奶的呢。”

  薛氏笑道:“对啊,这才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呢。”

  说着伸手握住邵氏玉腕,问她这里有几个下人?邵氏回说有一个粗使丫头,名唤玲珠。薛氏道:“哎哟,只一个丫头,怎够使唤,少爷也忒煞见小了,娘姨都不用一个,教这个丫洗了衣裳,不能上灶,上了灶不能烧火,怎样的忙得开呢!”

  邵氏道:“幸得家中人口不多,而且我们娘儿两个人,都是做惯的,因此忙的时候,自己动动手,丫头烧火,不是妈便是我上灶,所以还不觉得有甚么不便。”

  薛氏道:“话虽如此,但你这样一个娇皮嫩肉的人儿,怎能常做如此粗活。而且妈妈年纪大了,也万不能吃这种辛苦。你们没有知道,少爷为人,松在大头上,紧在小头上,往往如此,故我有些事,都自由自主,不去听他,他到那时,也就无可如何了。明儿我教我家的松江娘姨,到这里来帮忙罢。”

  邵氏道:“这个不必,我们这里一个人委实够用了。松江娘姨,奶奶自己要使唤的呢。”

  薛氏笑道:“好妹妹,你别闹客气罢。我同你又不是外人,老实说,一个小丫头服侍两个大人,怎能够用,若像我,一个人使唤三四个人,还觉得勉强呢。松江娘姨,粗做很为来得,不过我家已有了两个粗做娘姨,故松江娘姨在家中,原是多的,我因她做事十分勤俭,故也舍不得歇她,派她到这里来,实是最合宜也没有的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我俩乃是一般身分的人,难道我应该呼奴使婢你便该烧火上灶,少爷为人,原是糊里糊涂的,你虽然自己愿意,教我如何过意得去呢!”

  邵氏见她言出至诚,也不便再推,随说多蒙奶奶抬举,真教我结草衔环,难以报德。薛氏笑道:“你年纪轻轻,不知那里学来的这许多客套。可惜你不是个男子,否则倒是个交际能手呢。”

  李氏见他们谈得高兴,便命玲珠到弄口面馆中去叫点心,薛氏听见,说妈妈不必费心,我昼饭还吃得不多时呢。李氏道:“奶奶难得到此的,这里地位落乡,没甚好点心,只可请奶奶吃碗鲍鱼面罢。”


国选文学(gx.hkzww.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