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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如海笑道:“果然你也想到这一条路上么,若依这一路走,我倒有个法儿在此,先告诉你一句话,前天我在黄文兰席面上,遇见伯宣,他对我拱拱手,说:恭喜,你老兄发财了。我倒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后来方对我说:你从前寄在我们栈房中的一百箱大土,你不是告诉我还是二千两银子一箱价钱的时候买进来的么?现在大土,涨起三百块钱一只,每箱四十只,共值一万二千块钱,你已提出不少,想必近来腰缠也格外充足了,怪道长得这般胖,真的应了古话心广体胖咧,岂不可贺。我时倒没料到他提起这句话,无言可以回答,只说钱虽赚几个,可惜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过二十份中占得一份,大不了弄个一本三利,当初银根兜不转的时候,为着这牢什子,不知赔了多少脚步,算来还是得不偿失呢。他当时很信我这句话,还说既然你们是公司性质,为什么不带我几份,也好利益均沾,到如今我只好看你们大家发财了。”

  鸣乾不等他说完,即忙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三十几箱土,已足够三十万银子了。何不将他照数在公司中做了押款,到查账时,就丝毫没有痕迹了。”

  如海微笑道:“然则查过账之后,这笔银子仍旧要归的,所谓拆了东墙去补西壁,到头仍不免有一面落空,而且利息愈吃愈重,究竟算不得万全之策。我的意思,却预备一劳永逸,犯不着再弄这种悬虚哩。”

  鸣乾一听,就明白如海存的是何宗旨,当即向他附耳说:“东翁莫非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么?”

  如海听了,拍手笑道:“杜先生果然不愧诸葛之才,被你一猜就着。公司中一切手续,有我调排,自无他虑,至于外间的一切的预备,决不是你一个人所能办得到的,至少须得弄个帮手,此人一要口头谨慎,二要性格平稳,方不致毛躁误事,多言走漏消息。我记得从前这里有个合药的出店,名唤王阿荣,在此已经多年,为人尚沉默寡言,临事仔细,当初制造那一百箱大土之时,他也出几分力,后来我曾送过他一百洋钱,酬劳他倒很知感激,近来已许久没见他了,不知还在这里不在?如在这里,着他动手,倒很靠得住的。”

  鸣乾摇头道:“若说别人,倒并未更动。单这阿荣,已不在这里多时了。”

  如海惊道:“莫非他自己辞生意的吗?”

  鸣乾道:“说来话长,既不是他自己辞的,也不是我歇他的生意,皆因他自己替东翁办了这件事之后,所谓草包没有见识,以为主人看重他了不得,脑袋一天大似一天,有时竟连我的话,也不肯听。外间众朋友面前,更怨声载道,没一个人敢惹他一惹。账房先生屡次告诉我,阿荣这厮太没规矩,教我须给他一点儿警戒。我因他当初曾与闻秘密,况那件事的瓜葛尚未弄清,不敢歇他出去,恐他结毒于心,到外间将这件事的真相泄露于人,非同儿戏,只好熬着,看他撒野撒到那样地位。也是他恶贯满盈,饭缘尽了,东翁不是送过他一百元酬劳吗?他嫌钱多压腰,藏在身边,很不耐烦,忽然要寻花问柳,到风月场中走走,不知在那里染了一身疮毒,发得满头满脸,难以见人,不敢到此办事,自己叫来的一个替工,乃是生手,做不来事,我便把那替工打发走了,另外用进一个人也并不去咨照阿荣。他倒很知趣的,疮毒愈后,自己从没到这里来过一趟,彼此阴乾大吉,不意东翁现在又用得着他,但不知他曾否别处有生意,如尚闲散在家,倒可以招呼他来的,横竖他不曾回绝我,我也没辞歇他,况是我们倒转头去寻他的,他也未必至于搭架子,不肯前来,只愁他将来又要发老脾气罢了。”

  如海道:“这是小人惯态,十个之中,倒有八九个染着这般习气的。我想眼前用了一次,日后多送他几个钱,让他回家享福去就是,也不必一定留他在此,你道如何?”

  鸣乾道:“东翁之言不错,我决计找他来便了。无论他有了别处生意,也不妨加他薪工,挖他过来,横竖他住的地方,就在城内我们开的红木店附近,索性给他些面子,让我自走一遭,唤他前来。”

  如海大喜,说:“这样很好,那些栈单,现都在我家内,不曾带来。少停进城之后,听阿荣如何回答。不过你休将我们现在所预备的计划告诉他,恐他知道,设或不答应,岂不将大事泄漏,故须等他来店之后,再同他商量,那时已含有命令性质,况内中有利可图,谅他必无不答应之理。今儿不论他肯来不肯来,你务必给我回音,若不肯来,你也休得勉强。除了他未必无人,只消在店中另选一个就是,我今夜略有应酬,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可以回家,你也趁这时候,到我家来回话,一面我将栈单交给你,这栈单上原都填着海记名字,你明儿送往官银行,出几个钱过户费,改填鸣记或别种名字。因海记二字,人人都详得出是我自己之物。过了户,便可算我已经卖出,最好多用几个名义。过户之后,就照栈单向富国公司保险,不妨保货存官银行栈房,日后出货到那里,保险单也可改到那里,这样更不易露出痕迹,我也毫无嫌疑了。”

  鸣乾点头称妙,说:“东翁大才,果然处处虑得周到。做伙计的自当依计而行,决不疏忽。”

  如海微笑,又问店中出纳如何?坐了一会方走,鸣乾受着主人的重托,当将别项心绪丢开,专心一意的研究这件事,怎样布置,如何下手。因此事关系如海的命脉,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仿佛孤注一掷,下注的便是自己,怎敢不谨慎将事。原来如海同他计议的,并非别事,就打算将这毁剩的三十余箱假大土,向富国公司保险三十万,放火烧他娘,得了保险赔款,好抵他所欠的亏空。不过若一穿绷,可就了不得。不但如海没有生路,便是杜某也不免连累吃外国官司。所以他半为东家,半为自己,不能不用足心思,将全力去对付他。暗想适才如海命我将三十余箱土,提在药栈,闭门放火,没人瞧见,计较固好,但这药房人人知是如海开的,富国公司又是他的总理,他虽将栈单上名字的嫌疑避开,不过货既卖给了别人,又何以堆在自己栈内,这破绽岂不更大。最好另找一所栈房,方为上策。但专诚借了个栈房,不堆他货,单堆那三十余箱土,没几时便烧了取保险费,这又明明露出个纵火图赔痕迹。必须堆放一两个月再烧,方可掩人耳目。奈如海性急如火,况公司查账为期已近,料他必不肯虚挨时日。若能堆在别家老栈房中最好,那怕今儿白天进栈,当夜失火,也不致有人动疑,但愁栈房门由别人管着,不容我们放火罢了。左思右想,没个万全之策。正为难间,斗的记起一件事,不觉拍手大笑道:“我真是个呆汉,怎把现成成的一个好题目忘了。”

  看钟上时候还早,即忙坐了包车,去见那宝善街邬燕记土栈的老板邬燕贵。燕贵看鸣乾进来,面上老大不快活,说:“杜先生你又来了,我们枉为是老朋友,老主顾,你一向买我们空箱,我也没讨你大价钱,你不该回回寻我开心,我也是手头尴尬,土上赚几个钱,还不够自己吸鸦片烟之用,因此想把这栈房生财装修,顶给别人接开,彼此少吃亏些。那天我不过讲给你听听,原没一定要吃住你,托你觅人来盘我的店,你自己说有朋友正要开土栈,没相当地方,你既要出盘,倒是很凑巧的事,让我去问他要不要,改日再给你回音。我当你是诚实君子,说的话,自然是一一如一的,却不道你暗下弄我开心。本来这里房子是正月底到期,须在十天之前退租,我惜着从前付出的两个月小租,还有那自来火,装的时候价钱很贵,拆下来便没用了。你既有朋友肯顶,我自然老等你的回音。谁知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到城内宝店寻你时,又休息会你得着。房子也不敢退租,挨到现在,去月底已不满十天,这里房东是外国人,谁硬他得过,眼见得一个月房钱是贴定了,你杜先生能照应我们的固好,如不肯照应我们,也不犯着弄我们穷人开心了。”

  鸣乾听他唠唠叨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邬老板,休得一见面就埋怨别人,可知我今儿专为盘你土栈之事而来。我本打算早几天就给你回音的,实因我天天忙得没有工夫。你说曾到城内店中寻我,那边我原不常前去。你若到药房中来找我,我早给你回话了。人家一片热心帮你的忙,你倒说我寻你开心。既如此,我就担了这寻开心的罪名,顶了石臼做戏,不必再吃力不讨好,惹你说一句作弄朋友,以后也不管你们的闲账了。再会罢!”

  说时,装作要走光景。燕贵急了,慌忙一把将鸣乾拖住,赔笑脸道:“杜先生休得生气,是我穷昏了,说话没有交待,请你当我放屁。不知前途房子究竟要不要?”

  鸣乾道:“自然要的。”

  燕贵大喜道:“多谢杜先生大力,但日子近了,不知他几时预备搬进来,我们迟至月底,可一定要让房子咧。”

  鸣乾道:“让房子随你几时都可使得,因我那朋友,他也不是想常开土栈,皆因有几箱存货,若托别人卖,好处不免都被别人得去,故想自己打店,卖完存货,也就要歇手的。你们的生财,不是说也要盘进在内么?我想问你租几时,改日再还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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